生有时，死亦有时

昨夜观赏了两部影片，想先说我期待已久的＜桃姐＞。

桃姐是香港旧时典型的＂马姐＂，亦即帮佣。和现今家家外佣不同，曾经香的帮佣界尽是这些＂本地姜＂。本地姜们件件桩桩都懂得如何精打细算，也懂得进退分寸，仔细认真得仿如自己的家一般打理。桃姐年届七旬有余，服侍老板一家已六十余年，未曾婚嫁，更无子嗣。青春当然，可说整个人生都献给了主家。

影片初始是桃姐去买菜。买菜一事甚是平常，桃姐却仿如一个工匠一样精雕细琢，力求完美。简单的三菜一汤，一鱼一蟹一青菜，简单精致的饮食。我若没有猜错，汤也定必是那精心慢炖的＂老火汤＂。刘德华饰演的林监制是桃姐伺候的第三代了，吃饭时他不发一言，只是伸手，夹菜，埋头。及至饭后，桌上也早已备好餐后擦拭的帕子、清茶和鲜果。一气呵成的动作是从小被伺候惯了的那种少爷气，饭后的一口茶也许是富家门庭内的那些规规矩矩。桃姐在厨房里捧着小碗，一边吃一边在厨房门口和少爷话家常。

当少爷出差返家，发现家门紧闭，一片漆黑，在外久拍不应，报警后知道桃姐中风。少爷原打算另聘外佣照顾桃姐生活起居，桃姐执意不肯，选择入住老人院。那个老人院里的场景于我再熟悉不过，幼时曾多次进出。那个地方，每次去都觉得不太安稳，苍白残旧的内饰，狭小拥挤的间隔，死一般的寂静里面偶尔传来老人家痛楚的呻吟声。少爷给桃姐安排到一间单人间入住，一张小得可怜的床，一个半身不到的床头柜，一张摇曳的藤椅，这已是老人能得到的最好。老人院这个地方，既像医院又像监狱。老人院里的院友们也各不相同，有重男轻女的金婆婆、有年轻却患病的梅姑、有挑剔讲究的校长，还有风趣好玩的坚叔。而更多的是双目失去焦点，不知不闻的老人。

桃姐是幸运的，她有一个懂得感恩的东家。少爷只要有空都会来探望桃姐，桃姐总是口不对心地说着不用来，却每次都在门前翘首盼望。桃姐还想帮少爷另觅一个得力帮手，她以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别人，现如今的人哪里肯干。桃姐返家收拾行李，却这也先放着，那也先留着。桃姐对她曾养过的猫说，要听话，要守规矩，不要惹人嫌。这些话，恐怕是桃姐对自己说了一辈子的话。过年时，桃姐独自守着空荡荡的老人院，却跟在彼岸的少爷说她这里热闹无比。

老人院是一个离别的地方， 在这里有人死去，有人离去，不管是哪种，都是一去不复返。金婆婆半夜倒下，来整理遗物的并不是那个她给了一切的儿子，而是那个总是对她甩脸子的女儿，哭得悲恸欲绝。梅姑也走了，因为治病环境不好换去别的院舍去了。为着这个，桃姐第一次对少爷发了脾气。因为他非让桃姐换假牙，桃姐只说太贵，没意义，却不说那是梅姑转院的日子。桃姐知道，在这个地方的离开就是永别，再相见了无期。

片中一段，桃姐和少爷讨论起彼此的嫁娶问题。少爷问，年轻时也不少人追求桃姐，卖菜的、卖鱼的、还有开五金店的，怎不择一嫁了呢？桃姐说，腥。少爷不依不饶的说，难道开五金店的也腥吗？桃姐说，腥。我想桃姐是骄傲的，她说的腥其实应该是俗。因为当少爷带她去出席首映的时候，她细心打扮，甚至抹上唇膏。再有，桃姐对治食是非常精心的，那就注定了她不能讲究的性格。这些菜市之徒往往五大三粗，因为不愿委屈自己的心，因此宁愿终身不嫁。少爷也是骄傲的，他也一样未曾嫁娶，原因也是一个字，腥。

桃姐是一个帮佣，按说身份低微，可她从没有因为自己是一个帮佣就得过且过。剧中刘德华饰演的监制总是被认作修理工、的士司机这类型的劳力工作者，第一次他给别人一张名片，第二次他告诉别人他是修空调的。别人眼里的自己都只是一种投射，自己心里的自己才是真实的。别人当你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当自己是什么！

桃姐得了一些并发症，需要做手术。少爷请来牧师为她祈祷，牧师说：圣经告诉我们，生有时，死亦有时。少爷替桃姐祈祷，他说他知道桃姐很想看到他们家的第五代，他说如果天家并不是太急于见到桃姐的话，就让她可以安全度过那次手术。所以我们见到桃姐把她所有的首饰都送给她带大的小少爷的韩国媳妇，所以他们也有一张包括桃姐的全家福。桃姐的情况每况愈下，已经不能行动，回归到一个婴儿的样子，只能依赖少爷。医生说建议减少药量，让她能慢慢地没那么痛苦地离开。少爷有他的工作要忙，无法守在桃姐身边。桃姐最后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我想桃姐是无憾的。因为她拥有了一个她从来不敢奢求的---家。

叶德娴的演技固然不用多说，刘德华的演技也更上一层楼了。其实常常看刘德华各种气场强劲的角色，却第一次看他演出这么生活的一个人。把那个心里清高，表象平易近人的监制演得很真实，可以说是我看过刘德华的片子里面最有血有肉最真实的一个角色。电影是个好东西，可以让我们做着各种的梦，却也可以把我们放到现实去感受生活的每一点美好。

生有时，死亦有时。笑有时，哭亦有时。爱有时，恨亦有时。有了这些＂时＂，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