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文/陇兮
01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目送背影，留一人在原地。
能够把酒言欢之人尚且不多，还要安慰自己“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送孟浩然之广陵》
李白从27岁到35岁之间，虽然也到处漫游，但是也比较固定的居住在湖北安陆白兆山，这时，他认识了长他11岁的孟浩然。孟浩然准备游吴越一带，李白在黄鹤楼为他饯别送行。
三月的杭州，正是姹紫嫣红，绿柳成荫，像烟花般繁华绚烂。对于他的此行，多少有些艳羡之意，奈何无法结伴同游。东去的船只，在水天相接的碧空中渐渐消失，他还痴痴地望着天边天边的长江流水。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送友人》
远处青翠的山峦横亘在外城的北面，波光粼粼的流水潺潺而过。纵使山水如画，也终究无法长留。白云飘浮，如游子天涯不定。夕阳西下，是否也不忍落。此地一别，从此就像篷船万里独行。马声嘶鸣呜咽，就此挥手作别罢。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
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
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
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
正当今夕断肠处，黄鹂愁绝不忍听。
--《灞陵行送别》
长安东南三十里处，原有一条灞水，汉文帝葬于此，遂称灞陵。人们出长安相送亲友，多在此分手。
枯树无花，春草萋萋，纵使万物复苏，也免不了断弃舍离。朋友南行之途，是当年王粲避祸时走过的古道，同是事不如意，也同样会回首长安，依依惜别。与其说是友人不舍离去，不如说是他的不忍送别。
“正当今夕断肠处，黄鹂愁绝不忍听。”黄鹂春啼，本是欢欣雀跃，在他看来确实愁绝。或者，只是他心中愁绝。
02
即使形单影只，即使风月不言，花鸟不语，也依旧不承认，孤独的灵魂。
何必自欺欺人。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静夜思》
月光如练，白霜如洗。
屋内，床前，只他一人。
头上的明月照耀着万水千山，故乡是哪个方向？自从“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无不思念。人往往是自相矛盾：在家中好奇外面的世界，可当真瞧见了外面的世界，却想回到家中的日子；过着安适的生活，羡慕着外面的轰轰烈烈，可当真轰轰烈烈地去了，却想回到从前的安适。
有时候，回不去了。有时候，也回得去，却又心中不甘。
来回踱步，却依旧看不见心中牵挂。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月下独酌》
一人又何妨！有明月、繁花、影子相伴，举杯也有三人对饮，何来孤独！清醒的时候，相谈甚欢，交情不浅。醉酒之后就各自分散离去。
当一个人学会了与自己的影子对话，与花月相伴，他是真的孤单了。
别不承认。
他不是伟人，他不是神仙，他也有软肋，他也有恐惧。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梦游天姥吟留别》
他在写梦境，也在写现实。
被排挤出长安的第二年，遭遇不济心中苦闷，梦见了天姥山，对神仙世界及其向往。梦游到了绍兴，飞跃到了明月映照的镜湖。月光照着影子，送到了剡溪。清澈的湖水荡漾，猿猴清啼。山路盘旋弯曲，方向不定，迷恋着花，依仗着石头，熊在怒吼，龙在长鸣，岩中的泉水震响，使森林战栗，使山峰惊颤…
然而梦境却总是要醒来。醒来只有身边的枕席，梦中所见的烟雾云霞全部消散，只剩下长长地叹息。
世间的欢乐也是如此，万事都像东去的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
03
原来，最深沉的孤独，不是万籁俱寂，江火独明，是内心无关痛痒，酸甜苦辣皆是一般滋味。甚至，连这一般滋味都不清不楚。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独坐敬亭山》
直十年前放还出翰林，李白长期漂泊，使他饱尝人间辛酸，看透世态炎凉。傲岸倔强的性格，对现实的不满，使他更加孤寂。
群鸟高飞无影无踪，孤云独去自在悠闲。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相互看不厌，只有敬亭山了。
没有太多的话，飞鸟，孤云与他毫不相干，他不再是那个“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的李白。心中苦楚，只有自己知晓。万般滋味，说不出口。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行路难》
想渡黄河，冰雪堵塞了这条大川。要登太行山，莽莽的风雪早已封山。世上行路多么艰难啊！
因遭受谗言而被排挤出长安，抱负无法施展，政治之路充满了艰难险阻，力不从心。
没有依仗，更找不到出路。
恐怕他的“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也只是安慰自己。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其二）》
古时燕昭王重用郭隗，谦恭下士，毫不嫌疑猜忌。然而燕昭王早就死了，还有谁能像他那样重用贤士呢？
他说，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也许他不知道，像他那样不得出的还有很多。
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陆游“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杜甫“亲朋无一字 ，老病有孤舟”……
他们的孤独是否一样，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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