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黄爷爷

回忆黄爷爷

两只手臂胀得酸痛，看着手臂，似乎也肿了些。昨天下午提了一盒苹果去看望黄爷爷，顺便提了一袋书放回宿舍。中午的太阳火辣辣，脚仿佛搁在火炉上。于是，一只手提苹果，另一只手只好把七八本书提到胸前并举着伞，一路换手，因而两只手都酸痛。

出发前才想起打电话给黄爷爷，无意中认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除了在家不会去哪儿了。可两个号码一打过去，传来的都是“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声音，也许是停机了吧。

近段时间难有出门的机会，在联系不上人的时候，我还是提了苹果出门。顶多是重点变成还书，顺便看望老人。

转一趟车，到了这个来过四五次的小区。走三分钟，来到黄爷爷所在楼栋的2单元。爷爷住二楼，以往他送我下楼时，注意到楼下敞开门的是个麻将馆，但这次一楼的房间都紧闭着门，也没有人声。上二楼，只有我的敲门声，也无人应答。似乎住这儿的人都搬家了？

电话仍旧是空号，我上三楼，想问问有没有人知道黄爷爷去哪儿了。无奈三楼只有一个古怪的老奶奶，我没获得任何信息。到门卫处问询，也没有结果。

试着在单元门口等待，想问问同楼栋的其他人是否知道点什么。只遇到一个警惕的阿姨，听清我的问题后，忙摆手说不知道。

就这样耗了一个小时，还要赶着回学校，只得坐公交走了。车上回忆起黄爷爷来。

第一次见到黄爷爷是他开车来买我的柚子，在车上，说到我不想回家教书，他冷哼一声，说“年轻人，说话不要太绝对”。当时只觉这个老头真不好相处。

再见只是几天后的事，爷爷叫我去他家拿柚子的钱，上次的钱没给完。2017年了，微信支付宝多么方便啊，不过仍旧在大冬天里骑着车过去了。这次见面收获丰厚，首先是他带我去小区旁的水果店，那个老板批发了几千斤水果；其次以后的几次见面里，爷爷对我的人生产生了众多影响。

一进到屋里，爷爷正在房间里画油画，画的是他女儿，画中人端庄、平静。以前看到一个说法，人一辈子要有一项可以独自完成的爱好，哪怕在最糟糕的环境下，也能一个人排遣孤独。之后，喜爱色彩的我学了水彩，而后又学了一点素描，虽然是极其业余的水平，但不妨碍我沉浸其中的快乐。

爷爷的绘画忘了是不是自学的，但数学确是他自学。他十多岁时下放到我家乡的小镇，那时候的知识分子大多对知识避之不及，而他晚上在钻研数学。一次修建水库，需要人测数据，于是人们想到了那个晚上学数学的书呆子。慢慢的，他做的事越来越需要知识，处境自然好转一些。

每次我去爷爷家，不免要聊一些数学的事情。一次他问“你怎么定义圆”，我含糊地说了很多，有圆心、半径相等。爷爷笑着说：“一个动点绕一个定点做等距离运动形成的轨迹叫圆”。哎，真是令我羞愧难当，好歹我是半个数学专业的啊。我错把性质当定义，在我国教育中，侧重“怎么做”，而不是“是什么”及“为什么”。在我之后的教育中，我会着重给学生讲“为什么”，只有理解根本才能谈得上活学活用。

现在很多父母说要跟孩子平等相处，黄爷爷是我见过最具说服力的例子。某次在他家的墙壁上发现一张标志牌“禁止吸烟！”，下面还有英文“No Smoking!”，一刹那让人误以为走进了公共场所。

和我聊天过程中，爷爷无意识地抽出一支烟，刚点上，小孙女趴到他腿上，指指他的烟。爷爷恍然大悟，赶紧摁灭烟。

聊着聊着爷爷又抽出一根烟，还没来得及点，小孙女再次出现，她站着不说话。爷爷请求说：“我就抽一支好不好”，孙女答“不好”。爷爷只得作罢，把烟放回去。

看到这一幕，我理解了小女孩为什么能到了规定的时间，就乖乖地关电视，而不是哭哭闹闹。

作为一个从乡村出来的人，其实很少有愿意主动回去的人。为什么要放弃城市的繁华与便捷，回到那个七扯八扯总能扯成熟人的小镇。以前，我更多的是想逃离，这不就是我读书的目的吗？

可黄爷爷对我家乡的小镇，有着说不清的情感。因而会有初次见面，我表达不想回去的想法时，遭遇他不屑的情况。

他说起我的家乡：“我前几年回去了一次，怎么还是那么穷噢”。我不知道他指的穷是什么，很多人外出打工，挣的钱回来建房子。爷爷很重视教育，这大概就是他说的穷。我们镇上的中学，高中就两个班级，近两年没有上一本的，二本三本也就五六个左右。我初中班级，读高中的不到一半，全日制的本科更是没有几个。

他曾在隔壁镇修建过一所小学，只修起两座教学楼时，他回城市了。于是，两座楼，到现在还是两座楼。当地乡镇负责人接待他时，说要立个碑。爷爷说，好好的学校不建，立个碑丢人啊？！他说起这件事时，满是愤懑，这是他完不成的心愿了。

我虽是教育专业，但一开始并不热爱，只是一份较为体面的谋生工作而已。在几次与黄爷爷的相处中，我受他影响，逐渐客观地去思考教育这份事业。虽然他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戳痛我了，但我确实会更为脚踏实地地去思考，乡村发展的可能性，以及自己未来的可能性。

好像是今年过年后回到学校，我去他家，他说上次和他一起买我柚子的那个老头子死了。那也是一个高个子的老爷爷，同样下放到我们镇。

我只留了黄爷爷的两个号码，没有QQ、微信、微博、邮件，也没有他家人的号码，而他家附近放着的两辆车也没见了。在这个社交网络如此发达的年代，我竟然和一个人失去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