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是弟弟的生辰。现在只能说是冥寿了吧！
九年前的现在，还没有微信，我也没用QQ, 只有手机短信。他生日的时候，我在上班，他在外地上学，只能用短信嘱咐他，吃点好吃的，生日犒劳一下自己。
他高考在即。晚上我们继续短信交流。我希望他在功课上多努力，毕竟中考是以高分考进市里的中学的。从小到大，他都是学霸，是我们的骄傲。希望他这次也不要让我们失望。他最后的回复却让我震惊莫名：我又不是超人，我也有累的时候！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即使当时我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也没有深究，因为我当时正奔波在求子的路上。这可能是我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事儿。
他其时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总是发烧，整晚整晚得盗汗，被褥都湿了。他只是自己去附近的社区诊所去打吊瓶。偶尔困得起不来在宿舍休息，也被老师训，被父母责备不争气。也许，从小他背负的太多了，家里几个女儿，就他一个儿子，为了他，父母送出去了两个女儿。为了他，出生交了巨额罚款。好在他从小懂事，体贴又聪明，是村里孩子的榜样，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和希望。就这样，为了我们的骄傲，父母把十五六岁的他送到了我们认为的好学校，好久才回家一次，完全照顾不到他。我也后悔当时没把他留在我身边上学。心里想过无数个如果。如果有如果，他会不会就不会离开我们了……唉！
我那时已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见他走向我们村的老冢，我喊他回来，他微笑着，朝我摆摆手，走了……我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只是吓得谁也不敢说。
那年高考结束后，他终于有时间去看病了。开始只是在县医院，检查是白细胞低，又持续地发烧，盗汗，医生建议我们去大医院。终于我放暑假了，和父亲带他去了西京医院。那时他已经很虚弱了，走路很慢，坐着也要靠在我身上，吃饭也没有胃口。父亲还责备他挑食。西京医院的专家号很难挂，总是没完没了的排队。核磁共振，腰椎穿刺。我知道腰穿很疼，可是他也一声没吭。最终也没有个确切的答案。我和他猜测，因为胳膊上长了个肿块，是不是横纹肌溶解症。这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了。
不能确诊，我们想住院后再慢慢查，大夫说等一年也没有床位。无奈，又回到了宝鸡，终于找熟人住进了宝鸡市中心医院。依然无法确认病情。大夫想做手术取出胳膊长的肿块活检，无奈一他直发烧。在医院也只能用退烧药，无法手术。
走投无路了，也惊动了远在甘肃的舅舅们。终于大舅舅设法联系到了北京军区总院。父母带着他奔向最后的希望。
其实从他在宝鸡住院开始，我已经开学了，没法陪他，到他去北京住院，我也只能通过电话联系。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没有好好陪伴他，又是我悔恨交加的事。
终于，在北京做了活检，确诊是非霍奇金T细胞淋巴瘤。确诊时已经无药可治了。我们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做最好的打算。我疯狂的查阅相关的资料，想找到一点点可以治愈的希望；我拿自己的工资卡抵押贷款，希望他有机会做骨髓移植；坐在县城街道的十字路口，我会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幻想着，只要他好好的在，好好的活着，我再也不逼他出入投地，哪怕他在夜市摆摊，哪怕他在捡垃圾，我只要我的弟弟在；学校上完课，无人的夜晚，我就跑到无人的河提上肆无忌惮的大哭，哭我的痛，我的悔……无论如何，他的病是治不好了，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天天虚弱下去，直到停止呼吸。
他开始了第一次化疗。他知道了自己是淋巴瘤，仍然追问母亲，淋巴瘤不是癌症吧！淋巴瘤和淋巴癌一样吗？母亲说，肯定不一样。他似乎有了信心，还嘱咐母亲，给他多做点有营养的，这样他的身体素质就好了。还操心着，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叫家里收好。甚至说，如果他住院错过了开学时间怎么办？找一个好点的高职他也愿意去。最后医生委婉地告诉他，让他回去，好好吃饭，身体养好一点再做第二次治疗。他还叮嘱医生，一定给他留着床位。医生答应他，一定留着。他是被以前的住院难吓怕了，也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这家医院上。对于医生善意的谎言，他选择了相信。
其实医生告诉母亲，他再不出院，就回不了家了。
北京到宝鸡的火车上，他已经无法站立，连坐着都不能了，幸好买到了卧铺。出站时，老公背着他，他也使不上力。妹妹的老板亲自开车送他回去。到家后大多数时候，他都躺着，闭着眼睛，因为病情的发展，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也很少说话，再也不提上学的事了。我不知道他生命的最后几天，在想什么。我知道他很疼，骨头疼，躺着一动不敢动。可他一声也没吭。
八月初九回家，八月十八离开，在家一共七天。我不记得他给我说过什么了，只记得我给他带来清炖中华鲟，说吃了对他有好处，他努力咀嚼吞咽，最终咽不下去。也记得，最后的时刻，他认真的对母亲说，别再那么好强，也别和父亲吵了。记得最后一刻他眼角的泪珠。记得他离去的夜晚我做的梦：我背着小小的他，走在水渠边，脚下一滑，他掉进了水渠，我拼命捞也捞不上来……
他眼睛还没失明的时候，总是看手机打发时间，看电子书，穿越重生之类的小说。他离开后我也开始看这类小说，试图从这些文字里，知道他当时的所思所想。对于死亡，他其实一直是不甘心的，他想活，想上学。但又不得不面对疼痛，面对死亡。也许他希望穿越重生真的存在。我也希望穿越重生真的存在。走在街上，看见一个相似的人，我幻想着，他会不会走上前来，叫一声“姐姐；在班上上课，看见相似的小孩，我总会特别关注他。
到现在，我总是不愿去他的墓地，不愿看见那堆黄土。似乎这样，他就还活着，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我还是时常幻想，如果他在，今年29岁了，一定会是个高大帅气又稳重负责的男子。如果他在，委屈的时候，我有弟弟撑腰。如果他在，我的孩子也会有一个疼爱他们的舅舅。毕竟，他在的时候，特别渴望我生个小孩，渴望当个好舅舅。如果他在，我的父母即使为了他也会好好的在一起过日子，而不是像现在，形同陌路，各自老去。可是，人生永远没有如果，生命永远无法重来。
―― 致我最亲爱的最想念的弟弟，原谅我，不想去祭奠你，只想在心底想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