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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马戏团(上)

纯真马戏团(上)

作者: 点滴奇迹01 | 来源:发表于2019-01-27 18:54 被阅读0次

    纯真马戏团

    文/点滴奇迹

     

    1

        暑假里的一天,我和豆豆在河边粘蜻蜓。我手中的细铁丝上已经穿了二十只蜻蜓,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对待它们让我不安,但想到一顿特别的大餐等着我们,就又来劲了。豆豆兴致盎然地把带有蜘蛛网的木棍伸得老远,他看中了一只“大青头”,要粘回家去养。

        桥上驶过一溜卡车,车厢无一例外地罩着苫布。马达声像巨兽打呼噜。我们依次数着,一共五辆。看得出,这不是厂里的卡车。车队在长满蒿草的空地上停下。陌生的男男女女从车上下来,聚在一起比比划划。我们的家乡,这个群山环抱、鸟语花香的工厂社区似乎没引起他们多大兴趣。他们开始从车上往下搬东西,大小不一的箱子、绳子、白色亚麻布……车厢最里面传来奇怪的噪动,幽暗处闪烁着黄色、蓝色的眼珠。

        那些人卸完东西,在空地上拉起尼龙网,圈起好大一块地,把厚重的亚麻布撑起来,形成一堵白色的围墙。豆豆问我,他们要干嘛?我猜出几分,但不确定。我说,明天有好戏看了。

        太阳临近西边的大山时,我和豆豆用了十几根火柴把铁丝上的蜻蜓烤熟。薄薄的翅膀一遇火就“哧”地燎没了,胸部一绺绺褐色的肌肉是最好吃的部分,长尾巴里是黏乎乎的内脏,有点恶心。豆豆津津有味地啃着铁丝上黑豆粒一般的蜻蜓肉,赞叹说真好吃!我知道他不是真心的,他只想让我们的捕猎看起来更值得。我从铁丝上捋下几块肉放进嘴里,没有想象的好吃,烤得过火了,一股焦糊味。烤蜻蜓需要高超的技艺,我们目前还没掌握。

        回家路上,我们远远看见九号楼那群孩子在空地上打闹。豆豆朝他们撇撇嘴。我们绕过去,从楼的另一侧回家。我家住一单元,豆豆家在二单元。

    2

        早上,豆豆兴冲冲地拉着我朝商店方向跑,嘴里反复嚷嚷“海豹!海豹!”商店门口聚集了好多人,我们在人群外面上蹿下跳,怎么也挤不进去。从人群缝隙中,我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用毛笔字歪歪扭扭地写着“每晚七点整……河边空地……门票六元”,落款是“吕家班和高家班联合艺术团”,红纸旁的照片上,打扮华丽的演员在表演杂技和驯兽。

        我生气地质问豆豆,海豹呢?豆豆瞪着清澈的大眼睛,委屈地说,我一早听费哥他们说的有海豹。我心说,费哥的话能信吗?豆豆问我纸上写的什么?我没回答。豆豆见我生气,知趣地不再追问。我猜他心里一定好奇得要死,可我也乐意在比我小的孩子面前耍耍威风。

        豆豆高举着他奶奶为他新缝的蜻蜓网说,小明哥,今天目标三十只!说实话,这些天一直捕蜻蜓,我有点烦了,可是和这么小的伙伴在一起,干别的都不成。

        空地上,昨天搭建的白围墙里竖起几只高高的杆子,中间拴着钢丝,杆子顶端安了大喇叭,半空中飘着许多彩旗。排场真大!许多孩子在附近看热闹。费哥领着九号楼的孩子们雄赳赳地站在最前面,他身旁的石龙瞟了一眼我和豆豆,转过脸笑嘻嘻地和费哥说话,费哥好像对他的话很满意,不住地点头。

        捉蜻蜓时,我和豆豆都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大帐篷”方向。那座白色亚麻布围成的场地,远远看去很像一座壮观的帐篷,尽管它没有顶。

        捕到二十只蜻蜓时,我和豆豆坐在河边休息。太阳把水泥河堤晒得滚烫,坐上去屁股火辣辣的。脚下的河水里小泥鳅游来游去,我们的影子一晃,它们就警觉地避开。豆豆把蜻蜓网伸进水里搅了几下,河底的沙子浮上来,水浑了,网也脏了。我斥责他,蜻蜓网捞不到鱼的,真笨!

        费哥他们在河的上游忙碌,从河底捞起石头垒起一道水坝。我知道他们想干嘛。等水坝里蓄满水,他们就会脱光衣服跳进去戏水。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热火朝天的样子,心里长了草。

        下游的水变浅了,河底的石头露出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忍不住跳下去,塑料凉鞋踩在覆着墨绿色水草的石头上直打滑。沁凉的感觉真舒服!我掀开一块石头,一只蝲蛄举着钳子般的大鳌向我示威,发现不妙,迅速往身后的泥里退。我捉住它,好大个!

        岸上的豆豆喊,小明哥,我也要下去!我说你自己下来。他低头看着倾斜的河堤说,我不敢。我不情愿地走过去,扶住他的腰,帮他慢慢下到河里。

        我们用石块砌了一个小水池,把捉住的蝲蛄养在里面,看他们傻兮兮地在水底爬。

        费哥带着几个孩子趁我们玩得正起劲时走过来,阴沉着脸说,你们真会拣便宜!我们在上头挨累,你们在下边不劳而获。

        石龙帮腔说,莫小明,你成天和这么小的孩子玩不丢人吗?我白了他一眼,懒得答理他。石龙抬脚把我们砌的小水池踹塌,捞起几只蝲蛄回到费哥身边。豆豆急了,大声说,那是我们的!费哥没理他,冲我说,你带这么小的孩子玩,出了事担待得起吗?

        我不出声,低着头,一只脚在水里划来划去。

        费哥从石龙手里挑了一只最大的蝲蛄转身走了。石龙拿走了剩下的。豆豆气得小脸通红,忿恨的表情和十天前那个傍晚一模一样。

        九号楼的孩子们有一个保留节目,“踢盒子”。那天,豆豆请求费哥带他一起玩。按照惯例,十岁以下的小孩没资格玩踢盒子。何况豆豆家刚搬来不久,是个“新兵”。费哥饶有兴味地打量豆豆,说带你玩可心,但你得找我们。豆豆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当啷”一声,费哥把铁罐头盒踢出老远。趁豆豆拣盒子的功夫,所有孩子藏起来。豆豆拣回铁盒,开始找人。他一旦远离铁盒,就会从暗处冲出一个孩子把盒子踢飞,几次之后。豆豆紧张踌躇,不敢妄动。

        天黑了,楼下没有路灯,几只蝙蝠无声地从头顶飞过。四下里鸦雀无声。我站在窗前,看着豆豆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搜索每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我走下楼,对他说,不用找了,结束了。豆豆一只脚警惕地踩在铁盒上,疑惑地问我,他们呢?我说,都回家了。豆豆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哀怜,随即愤恨地一跺脚说,一群赖皮鬼!

        从那天起,我走到哪豆豆就跟到哪。

     

    3

        晚上六点钟,大帐篷里的高音喇叭开始播放音乐,全厂人都向那个方向聚集。在工厂历史上,这是头一遭规模盛大的外来演出。帐篷外有人巡视,入口处有人把守。买票的人寥寥无几。票价六元!亏他们定的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尖酸地说,有人跟着附和。 

        的确,六元钱是笔巨款。一双像费哥穿的那种又养脚、又好看的泡沫底凉鞋,商店里卖两元五角。我脚上的塑料凉鞋一元两角钱一双。六元钱,可以玩四个小时小霸王游戏机,买两瓶水蜜桃罐头,吃十二只雪糕,三十个泡泡糖……

        天黑了,我们蹲在路边,望着大帐篷里的灯出神。蚊子嘤嘤地在身边飞来飞去,身上一些部位很快痒起来。

        帐篷外巡视的人渐渐松懈。我看见费哥他们溜到帐篷后面,急忙拉着豆豆跟过去。费哥用一把小刀把尼龙网割开一个洞,钻进去后,又从地里拔出一根固定帆布的铁钎,掀起帐篷的一角。等他们一个接一个潜进去后,我和豆豆也从那个缺口溜进去。

        我们钻进帐篷时,正在上演的节目是“美女与大蛇”。一个穿着印度式服装的女人,身上缠着一条懒洋洋的大蟒蛇,随着音乐绕着场地跳舞。她身上的演出服脏兮兮的,长得也不美,腰上有一圈肥肉。那条黑色花纹的大蛇脾气真好,任她摆弄,也不咬她。说是舞蹈,只不过是装腔作势摆几个造型罢了。

        费哥他们席地坐在对面的草地上。女人经过时,费哥直勾勾地盯着她裸露的肚脐眼。我发现费哥嘴上黑色的绒毛在灯光下显得更稠密了。石龙发现了我们,扒在费哥耳边说了句什么,费哥没理他,目光在女演员身上游移。

        真正买票进来的观众大多是技校的学生,他们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坐在马戏团提供的椅子上鼓掌叫好。女演员不领他们的情,冷冰冰地转了两圈就匆匆结束了表演。那条大蛇被她“扑通”一声扔进箱子里。

        豆豆说,小明哥,我在《动物世界》里见过那条蛇,那是非洲巨蟒,能吞掉鳄鱼!我笑笑,心想,那条蛇一定提前喂饱了。

        下一个节目开演前,两个面色阴冷的男人过来查票。我和豆豆慌忙从缺口逃出去。

     

    4

        第二天晚上,大帐篷里的节目按时开演。人们已经开始称呼他们为“马戏团”了。不过这个马戏团和电视里的不太一样。

        费哥他们有了进入马戏场的新办法。他们凑了一笔钱,由费哥去买了一张半票,然后大摇大摆走进去。少顷,从帐篷里抛出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等在暗处的石龙他们拣起袋子,取出一块石头和门票。那个塑料袋反复飞出好几次。他们进去好几个人。

        我趁一个孩子去拣袋子时,冲上去把他推倒,把票交给豆豆,冲他眨巴下眼,豆豆心领神会地拿着票跑进去。我丢下那个气急败坏的孩子,来到帐篷另一边,打了两声响亮的忽哨,那个塑料口袋准确地落在我脚下。

         我攥着那张票,和豆豆坐在观众席上。场地中央,一个光膀子男人正在扔啤酒瓶。六、七只瓶子被他抛向半空,再一个个稳稳接住,令人眼花缭乱。接着,他又表演“口吞宝剑”。一把三尺多长寒光闪闪的宝剑被他一点点吞进肚子。观众热烈鼓掌。

        我身后的一个技校学生问同伴,这家伙怎么练成的?同伴说,得先练吞炉钩子。学生说,炉钩子带拐弯的怎么吞得进?另一个说,肠子不也拐弯吗……

        我也在想,那么长的宝剑吞进去,肚子应该会戳个洞吧?可是没有,宝剑又被他顺利地拔出来。我把手放在豆豆眼前晃了晃,他已经目瞪口呆好一会儿了。

        我的同桌胡丽丽坐在对面的观众席上,身旁坐着她妈妈。胡丽丽也发现了我,明亮的大眼睛骨碌一转,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嘴角挂着一抹狡猾的笑。我一边看表演,一边时不时偷偷瞟她一眼,心里兴冲冲又有些慌乱。

        胡丽丽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扎着马尾辫,脚上是红色皮凉鞋和干净的白袜子,圆润饱满的额头亮晶晶的。她妈妈严厉的目光穿越表演场地,往我这边扫了一眼。我相信她看见我了,却假装没看见,大人总是这样。胡丽丽专注地看表演,嘴角上的笑容消失了。

        在学校里,只要我一淘气搞怪,胡丽丽就把辫子当做武器对付我。她用力一甩头,辫梢打在我脸上。我捂着被头发弄疼的眼睛,她咯咯咯笑个不停,脸像绽开的喇叭花。她的头发里有茉莉花的味道,闻着让人心跳。

        费哥那边起了一阵骚动,因为他们唯一的票不见了。费哥站起来逐个问其他孩子,他们都摇头。

        又开始查票了。本来那张票应当在这个时刻由费哥独享的,现在他只好领着喽啰们灰溜溜地退场。

        查票人过来了,豆豆紧张地问我怎么办?我把票塞给他,站起来自觉地往外走,心里一片黯然。余光里,胡丽丽正疑惑地望着我。

        从帐篷里出来没几步,几个黑影扑上来把我按倒在地,费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小明!你别蹬鼻子上脸!票呢?我说什么票?他一脚踹在我背上,别装蒜!几个孩子开始翻我的衣兜,除了火柴、铁丝和几张糖纸外什么也没有。石头说,应该在小不点儿手里。

        他们松开我,费哥戳着我胸口说,好歹你也是九号楼的人,怎么处处跟我作对?

        我把头扭向一边气愤地说,我不是已经被你开除了吗?现在我就是我自个儿!

        费哥目光如炬,说,你知不知道九号楼的孩子归谁管?你整天带着小不点儿,想搞分裂是不是?我说,你们不能欺负小孩。费哥笑了,问其他孩子,你们刚搬来时我欺负过你们吗?所有人都说没有。费哥说,那叫历练,新兵的历练。

        他们撇下我走了。大帐篷里传出欢快的音乐声。豆豆和胡丽丽此刻正开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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