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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马戏团(下)

纯真马戏团(下)

作者: 点滴奇迹01 | 来源:发表于2019-01-27 18:57 被阅读0次

    纯真马戏团(下)

    文/点滴奇迹


    5

        我问豆豆昨晚后来的节目好看吗?豆豆兴致勃勃地向我描述看走钢丝、蹬缸、从帽子里变鸽子的奇妙乐趣。不过,他没能看到散场。费哥委托一个后进去的技校学生把他揪出去,收走他的票,还扇了他一耳光。

        第三个晚上的马戏开演前,场外的气氛有点怪。费哥他们齐刷刷地蹲在帐篷外面,个个神色冷峻。七点钟一开演,他们就在帐篷四周嬉闹,声音大得惊人,还往帐篷里扔石子。守门人像老鹰抓小鸡似地驱赶他们,可是小鸡太多了,老鹰不够用。他们越闹越欢。

        后来,帐篷后面起了火,浓浓的烟雾弥漫了大半个马戏场。马戏团的人慌了,纷纷跑去救火,连卖票的也去了。大门口一空,孩子们乘虚而入,我和豆豆顺势跑进去,一些大人也溜进来。

        虚张声势的火很快被扑灭。小孩们在场内乱蹿,和查票人捉迷藏,怎么也撵不走。最终,那些外地人放弃了。

        一只小猴出场了,它的节目叫“篮球明星”。它从一只筐里取出皮球,笨拙地往一个矮矮的篮筐里投。每投进一次,旁边拿麦克风的男解说员就用滑稽的腔调说:“小猴子又得一分!”投着投着它走神了,捧着球左顾右盼。豆豆说,它饿了,给它一块大白兔就好了。驯兽师过来“啪”地甩了一鞭,小猴一激灵,又开始投起来。

        后面的节目是小狗跳圈。一只看上去很机灵的柴犬按主人的口令一次次越过铁圈。不知是谁扔过去一块干巴巴的骨头,柴犬本能地嗅过去,引起哄堂大笑。

        一号楼的孩子占据第一排的好位置。费哥他们因为视线受阻和他们起了争执。一号楼人多势众,费哥落了下风,带着九号楼的人先撤了。

    6

        傍晚,我和豆豆坐在楼前的台阶上下百兽棋,一个孩子跑过来对我说费哥叫你去一下。我跟他来到楼后的大榆树下,豆豆好奇地跟着。

        费哥背靠着树坐在石头上,其他孩子围在一旁。他笑着招呼我坐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你还愿不愿意和大家一起玩?我垂着头,没吭声。费哥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温和地说,我看你还是归队吧,大家在一起多来劲!我没理由驳费哥的面子,而且我也厌倦了整天和一个只会捉蜻蜓的七岁小不点儿混。我点点头。

        站在不远处的豆豆喊,小明哥!回去下棋吧!所有孩子把脸转过去,惊得豆豆后退两步。费哥看看豆豆,又看看我,狡黠地一笑,没说话。我大声对豆豆说,你走吧!我不和你玩了!豆豆没听懂,怔怔地盯着我。没听见吗?我不和你玩了!我重复一遍。豆豆眼圈发红,怯怯地问,那明天呢?

        坐在费哥另一侧的石龙哈哈大笑,真是个小傻×!其他孩子连同费哥都笑起来。

        人家说不和你玩了,快走吧!别的孩子开始起哄。

        豆豆忧伤地望着我,像只受伤的小狗。我把脸转向一边。豆豆把百兽棋丢在地上,忿忿地跑开了。

        费哥开始招兵买马。他笼络了附近几个楼的孩子,这些楼都没有老大,全是些“散兵游勇”,忽然有了带头大哥,个个生龙活虎。费哥向他们允诺,跟他混可以免费看马戏,表现好还可以分东西吃。

        晚上的马戏上演前,费哥领着大队人马堵在进入大帐篷的必经之路。不一会儿,一号楼的人过来了,他们松松垮垮,又吵又闹,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一大群孩子齐整整站成两排,威风凛凛,连大人都纷纷侧目。

        一号楼的老大和费哥年纪相仿,是个胖子,手里握着好大一团棉花糖。他神色不安地打量我们庞大的阵容,硬撑着一副傲慢的姿态想绕过去。费哥一把夺过他的棉花糖扔在地上,搡了他一把说,死胖子,今天还抢座吗?胖子嘴唇颤抖着说,你别美!等会儿有人收拾你!费哥笑了,回头看我们,我们也跟着笑。费哥做了个“上”的手势,我们围上去。一号楼的孩子恐惧地缩成一团。

        远处快步走来个纤细的身影,到费哥面前二话不说“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费哥被打懵了,捂着脸愣怔地盯着来人。

        看什么看?“啪啪”又俩耳光。

        我们本能地后退,盯着费哥,等待他出手反击。

        来人是个女的,长得眉清目秀,留着齐耳的短发,相貌和胖子很像,年纪大约十七、八岁。她拎起费哥一只耳朵,厉声道,竟敢欺负我弟弟!找死啊!费哥翘着脚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大姐姐我错了,我不敢了……

        我们惊呆了。

        胖子姐姐把费哥扔在一边,气呼呼冲我们骂道,一群小兔崽子撒什么野?都给我滚!

        我们不知为什么那么听话,一下子全跑掉了。

        我远远看见那个女的大声训斥费哥,还让费哥把地上的棉花糖拣起来舔。费哥照做了。

        那天晚上我没看成马戏,一路跑回家,心情复杂地度过一夜。

        很快,附近几个楼的孩子都在流传九号楼的大哥被女的打了的事。

        九号楼的孩子们散伙了。

        马戏演出进行到第五天,卖票和看场的人都松懈了。趁他们闲聊时,许多小孩溜进去。本地的一些大人几天来和他们混熟了,打个招呼就大大方方进去。演员们没精打采,表演时脸拉得老长。有时候一个节目结束,场地空上好一阵,下一个节目的演员才出来。观众们也不抱怨,反正是白看。帐篷里的气氛比前几天轻松多了。

        我安心地坐在醒目的位置,不必担心被撵出去。本来就该这样,这里是我们的工厂,我们的地盘,这些外来人闯进来订规矩,恬不知耻地要高价。该是他们投降的时候了。

        石龙和两个孩子鬼鬼祟祟地摸到堆放道具的帘子后面,过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出来,背心里鼓鼓囊囊。

        一号楼的老大和几个孩子坐在视野最佳的位置,不停地吃零食。石龙凑上去,笑嘻地和胖老大说话,还塞给他一样亮闪闪的东西。胖老大指指身后的空位,于是石龙和一号楼的孩子坐在了一起。

        胖老大的姐姐和几个技校男生坐一块儿,不知在聊什么,时而抖动肩膀大笑,时而纠缠嬉闹。

     

    7

        那天中午,费哥拎着垃圾桶从家里出来,贴着墙跟走向垃圾站。九号楼的孩子们正蹲在楼前的阴影里纳凉。此前,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了。费哥看见我们,嘴唇蠕动,像是要打招呼。所有人都把头别过去,假装没看见他。费哥的下巴抵在胸前,步履匆忙地从我们面前经过。

        我忽然发现,费哥其实是个脸皮极薄的内向小男孩,他走路的样子让我想到落魄的三毛。哎,说到底费哥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初中生罢了。

        我和两个要好的孩子每天下河、爬山,没有大哥带领,一样玩得开心。石龙和另几个孩子打得火热,趁我不在时经常跑来和我那个两伙伴嘀嘀咕咕。不用猜,我也知道他想干嘛。我那两个伙伴很够义气,一直没把我抛开。

        石龙身边的孩子越聚越多,经常见他志得意满地坐在大榆树下发号施令。他手下的孩子多半不是九号楼的,年纪也更小。有一次,他冲到我面前,学着费哥的口气质问我,莫小明!你整天自行其是,要搞分裂是不是?我说,你不是已经投靠一号楼了吗?你个叛徒,凭什么听你的?他气得脸色发青,说,你懂什么?我那是搞外交,不和胖老大搞好关系,九号楼能东山再起吗?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漫不经心地说,你志向远大,我是小角色,饶了我吧。石龙又看看我身边那两个孩子。他们把脸扭过去,不买他的帐。

        石龙气呼呼地走了。

        其实,我和石龙曾经很要好,从穿活裆裤时就在一起玩,而且是同班同学。我们知道彼此的秘密和弱点。

        他的成绩和我不相上下,个头也和我差不多。他的优越感来自他那个当车间主任的爸爸,和穿白大褂的医生妈妈。这份优越感主要指向我,我是九号楼唯一的单亲小孩。

        暑假前的那个学期,我阴差阳错地被评上三好学生,石龙没有。领到荣誉证书那天放学,石龙一反常态不和我结伴回家,而是和别的同学有说有笑。

        有一天,老师把我叫去严厉批评,说你是三好学生,不以身作则,还违反校纪进游戏厅,要深刻检讨。于是我写了检查,在全班面前念。告密的会是谁呢?

        学校禁止学生打游戏机,可是又有哪个小孩经得住诱惑?只要手里有一点钱,甚至赊帐,都要去玩一下。即使不玩,围在旁边看别人玩都很快乐。因此,那个有两台电视和两台“小霸王”的小平房,成了全厂男孩心中的圣地。关于游戏厅,男生们心照不宣,没有谁会破坏规矩告发别人,除非有深仇大恨。

        我从没想过,荣誉会让我失去朋友。

     

    8

        第六天的马戏彻底变成义演。那道被利器割得惨不忍睹的尼龙网撤掉了,固定帐篷的铁钎丢失了好几个,大帐篷摇摇欲坠。几个外地人一边收拾残破的尼龙网,一边骂骂咧咧。

        马戏场随便进出,里面的表演有一搭没一搭。大喇叭里持续播放音乐,来填补场地内的萧索。演员们躲在后台不出来,只有当观众聚得多了,高声催促:来一个!来一个!才有人不情愿地拿着道具出来耍耍。

        豆豆独自进来,坐在离我们较远的位置,双手托着下巴出神地盯着场内。前一个节目刚结束,场上空无一人。我撺掇身边两个伙伴一起冲后台方向高喊,耍猴!耍猴!这么一来,其他小孩也随着喊起来。

        豆豆眼睛亮了,我望向他,但他不肯与我目光相接。

        我们喊了好一阵,驯兽人终于牵着小猴出来,应付差事般地投了几个球、翻了几个跟头。表演结束,正准备离开,豆豆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冲进场内,掏出两颗白花花的糖塞给小猴。驯兽人很高兴,让豆豆和小猴握手,还让小猴给豆豆行了个军礼。豆豆乐得露出满嘴豁牙。

        第二天一早,大帐篷消失了,留下一片巨大的圆形空地。马戏团的人往卡车上装东西。潜伏在路边的石龙爬上一辆卡车,我悄悄跟上去。

        石龙正专心地在一只敞开的大道具箱前翻找,连身后有人都没察觉。我猛地把他推倒,躬身寻宝的他一头栽进还有一半空间的箱子里,他惊骇地看着我,你……

        我把箱盖用力关上,扣严两个锁扣。石龙在里面挣扎、咒骂,直至号啕大哭。我把周围的箱子摞上去,又在外侧垒了几只。这样,任凭他怎么折腾,外面也听不见。

        马戏团的车队启程了。他们不会想到这个刁民肆虐、无钱可赚的山沟沟送给他们一份大礼。石龙也许会被调教成一个出色的小丑,成为马戏团的台柱,也许会因为怠惰被丢在街头,沦为乞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忘记山沟里那段纯真的日子。

        笨重的车轮卷起滚滚尘埃,他们的一站是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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