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巡回马戏团”到达昆明,我奉上司之命前往马戏团,采访马戏团驯兽师和负责人。我到达马戏团的时候已经中午了,马戏团的驯兽师和负责人都在午休,只有一位年过六旬的老驯兽师照看着马戏团的动物,我正想采访他,他却不愿意接受我的采访。
作为记者,我自然不能空手而归,我只好恳求老驯兽师:“老伯,我是记者,吃新闻采访这碗饭的,如果我今天弄不到新闻回去,老板会炒了我的。”
“你一定会弄到新闻,只管跟我来。”老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知道我的难处,所以他一手抬着孰料水盆,一边向我招手,示意我跟他一起进驯养室中。
我好奇地跟在老伯身后朝马戏团临时戏院往内走,我们穿过一条狭长漆黑的巷子,到了一处篮球场大的空地中。我发现空地四侧摆放这数十只高大的铁笼子,铁笼子中关着许多动物,有身躯高大的东北虎,长着黄毛的长臂猴,身穿盛装的东南孔雀……还有些动物我叫不上名来。
看到这么多动物,我惊喜道:“哇!这些就是马戏团的演员了吧,我拍几张演员的照片回去,大概能向老板交差。”
“能交差就好,那么你在这里拍吧,我还要去做些事情。”老伯说着端着盆转身走了,走到过道口,又交待道,“千万不要惊了它们。”
等老伯走后,我拿着数码相机小心翼翼地从左边的笼子拍到右边笼子,不一会,我给笼中的“演员”拍了十几张照片,我一边拍,一边暗暗高兴,只要把这些动物的照片朝新闻网上一发,一定能吸引很多人的眼球。可事情并不是我想那么顺利,当我拍到东北虎时,它似乎很不乐意拍照,我每次把相机对到它的头前,它都把头扭到另一边,用屁股对着我,几次下来,我和它较上了劲,我握着相机围绕着铁笼子和它兜起了圈子,我决心非拍个正面不可。
“兄弟,我这烦着呢,你能不能不拍。”我身边突然冒出一个沉重声音。
“谁?”我以为有人进了驯养室,我直起腰来,环视四周,四周空无一人,我搔搔头,注视着笼子中的东北虎喃喃自语道,“到底谁在和我说话?难道是老虎说话?不可能吧。”
“当然是我,还能是谁?”声音依然是那么沉重。
“老……老虎!说……说话了!老虎成精了!”我嚷着,毛发竖起来,冷汗凉透了后背心。
“你有脸说自己是一个记者吗?真没见识?你以前没听过老虎说话?”东北虎不耐烦地躺在了地上,它把身体盘成了一个圈,虎头靠在前腿上,耷拉着耳朵,低垂着眼皮,似乎在鄙视我。
我壮了壮胆,紧握着照像机,蹲下来,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它,颤抖着问:“虎兄,真是你在说话啊,你可不要吓我。”
“我有必要吓你吗?只是我今天心情特烦,不想拍照。”东北虎无力地说。
“虎兄,你有什么可以烦的呢?”我作为记者的职业病又犯了,一下子忘记了我正和一只老虎对话。东北虎闭目养神,并不答话。我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副巨型海报,展示在它面前说:“虎兄,这是你们动物园的宣传海报,你瞧,你多么威武,你高大的身躯占据了海报的三分之一,你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大大的明星,至少全昆明市的人都知道你了。等到你演出那天,你会发现所有昆明市的孩子都在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的一个翻滚,一个前扑都会博得满堂喝彩。虎兄,你想想将受到的欢迎,想想即到来临的空前盛况,还有什么可以心烦的呢?”
“哎!这是小场面!”东北虎微睁开眼睛,白了我一眼,不屑地道,“当年,我在欧洲、美洲演出,那才叫空前盛况,表演厅的每个角落里都坐满了人,欢呼声从我演出开始到演出结束都未停止过。”
我尴尬不已,只好悄悄收起海报,惭愧道:“我确实鼠目寸光,毕竟我只是个小报的记者,不比虎兄你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世面,但是虎兄啊,你到底有什么可以心烦的呢?”
“哎!算一算我离开东北二十年,大概我年纪大了,所以常常想起东北的兄弟们,不知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虎兄是想家人了?人就这样,年纪大了,容易怀念故乡。”我附和着说,话刚出口才觉得不妥,因为和我说话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老虎。
“是啊!”它似乎找到了能和我聊的主题,或者是我的话引发了他的感慨,它说道,“我的家在大兴安岭,我家共有兄弟三人,我是老大,还有二弟三弟,如果我当年没有离开大兴安岭,我现在可能成为山中之王,雄霸一方了,并备受禽兽们的爱戴,可惜啊可惜,这二十多年来,我这位森林之王只是一头笼中的囚犯,笼中的囚徒啊!可悲啊可悲!”
“不,不,虎兄怎么能如此悲观呢?”我给它打气说,“你并不是囚犯,你现在是大明星,举世瞩目的大明星,很多人崇拜你,敬仰你,并为你喝彩,这比做山中之王更值得尊敬呢。”
“值得尊敬?你怎么能明白我的苦衷,你怎么能明白我的处境,我根本不是什么大明星,我只是一个跳梁小丑,一个为博得众人一笑的玩物,如果我真值得尊敬,那么我应该获得自由。”它痛诉着自己的不幸,声音里略带着呜咽。
“只是……只是纵然还你自由,你未必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为什么?”
“森……森林,森林没有了。”我仿佛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心灵正受着鞭笞,我低声说,“对你而言,没有了森林的自由,只有死亡……死亡!”
“森林没有了?”它猛地站了起来,呆了半晌,片刻后,无精打采道,“是的,是的,没有森林的自由只有死亡!只有死亡!”
我有些懊悔地说:“或许我不该把真相告诉你!”
它冷冷一笑道:“真相永远蒙蔽不了,如果没有自由,只剩下死亡,我会更加坦然的面对这一切,毕竟自由只是一个传奇,一个遥远的传奇……我还是谢谢你把这一切告诉了我。”
“你应该看开一些,这世道就是这样。”我站起身,重新握着手中相机,对着它说,“虎兄,如果你真感谢我的话,让我在你正面拍一张照。”
虎兄没有说话,它来回走了几步,抖了抖身上的毛,仿佛一位准备照相的人在整理衣装。
“记者同志,你和谁说话?”我身后传来老驯兽师的声音,老驯兽师正端着一盆水,笑咪咪地走了进来。
“和这位虎兄啊!它有些心烦,我正开导开导它呢。”我笑着又对东北虎道,“虎兄,是吧!”
“记者同志,你真会开玩笑。”老驯兽师大笑道,“老虎会说话,我活了六十多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真会说话,刚才还和我说呢。”我争辩着,朝虎兄说,“虎兄,你说一句啊!”我期待地看着虎兄,希望虎兄再说一句话。
可惜仅仅虎兄抖着身上的毛,把头扭向了另一边,完全不理睬我。
老驯兽师叹道:“哎!世风日下啊!现在的记者就喜欢信口开河,为了抢观众眼球,连老虎说话这种招式都想得出来。”
“真的,真的说话了!”我有些面红耳赤。
“好吧,是真的,算真的。怎么报道是你的事情,这我管不了。”老驯兽师显然不愿意争辩,他转过话题道,“相片都拍好了吧,刚才我们的负责人起床了,他说想见见你,大概想和你们商量宣传的事宜。”
“好!我最后拍一张照片就过去!”我突然想起东北虎的正面没有拍,我说着,把照相机对准了东北虎,咔嚓一下按下快门。这一次,东北虎没有转头,它正对着我。
“好了,走吧!”我收起相机。
“请跟我来!”老驯兽师带领着我,又沿着那条漆黑的巷子向外走,他边走边说,“记者同志,你有所不知,这只东北虎脾气有些怪异,它从不让记者拍它的正面,你大概是第一个拍到它正面的记者。”
“是吗?”我大笑着,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感慨道,“这真是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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