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冷了,这倒无所谓,毕竟对于一个灵魂来说,我感觉不到冷暖。
这好像,已经是第十年了。
从前听说有的人死后灵魂会飘荡在人间,有的会去投胎。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在飘荡,想去投胎,却又不知道需要做什么。
回趟家吧,我听见自己说。回家做什么呢?那个家不欢迎我,没有人在意我的死,就像没有人在意我是不是活着一样。
但是一直飘着好无聊啊,回去看看,至少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
穿过闹市的巷子,深处那一户挂着红灯笼的便是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家。每年的年三十,父亲会亲手糊两个灯笼然后换上新的,弟弟会站在梯子下给父亲递工具,母亲在院子里一边择菜一边提醒他们小心着点。而我,在卧房里裹着厚厚的被子,听着外面传来的嬉笑声,这种场景,他们从来不让我参与,每每我想动手就回受到他们的遏制,久而久之,我不再出去碍眼,不再参与他们的活动,我的心在一次次的拒绝变冷了,就这样吧,让我待在温暖的房间里,乖乖吃他们送来的饭菜,他们就不会再向我投来那种冷漠的,制止的眼神。
飘进院子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槐花香气,印象里弟弟总会坐在树下的石桌边做功课,父亲偶尔会给他讲题,更多时候是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做些手工拿去卖钱。弟弟的功课不好,上课不听,作业不会,经常会被父亲拧耳朵,我曾偷偷看过弟弟的课本,如果我能去上学,那一定会比他学得好。但是不能,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两个孩子上学,我只能在家看着花里胡哨的话本子学几个字,偷偷的,自得其乐。
我飘到廊下,“坐”在木栏杆上,母亲以前常常坐在这,缝缝补补,或是掰掰玉米。她从不让我帮忙,每次看到我从卧房出来就瞪视着我,我只得默默回到那个狭小的房间,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发呆。
不想进主屋,那里势必不会供奉着我的牌位。一个没有人期待的生命是不是不在了,谁会在乎呢?
先去我的房间看一看吧,那里阳光很好,很奇怪的,身为一个灵魂,我很喜欢晒太阳,或许是以前常常一个人趴在窗台上看院子,习惯了阳光的温暖。然而那里应该已经变成了弟弟的房间了吧,那时候他就很喜欢我的房间,但是母亲心疼他,总是把他带着住在主卧。
循着印象来到房间,奇怪的是,这里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我的衣服在整齐地摆放在床上,邻居姐姐送的话本翻过几次被搁在窗台上,几乎没有任何灰尘。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弟弟如今十五岁,早就已经可以自己住了,为什么却没有用这间房间?
无论是什么原因,以我现在空空的脑子根本想不出头绪,还是先去厨房看看吧。
厨房一直是我的禁区,几乎没来到过这。偶尔母亲会煮父亲从镇上买来的土鸡土鸭,我很少能吃到,大部分时候给我的只有蔬菜,旁边放着一小块肉,能让我回味好几天。有时父亲的手工卖得好,他便会兴高采烈地带回来一些纸包,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那几天我饭后也能得到一些饮料,虽然不怎么好喝,但我很开心。
去主屋吧,最后看一眼,我就该走了。我来到门前,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我直接飘了进去,是父亲和母亲。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母亲拎着篮子,里面似乎有些糕点。
“好了,赶紧出门吧,晚了墓园该关门了,儿子怕是已经快到了。”
墓园?他们去墓园做什么?家里没什么亲戚,总不可能是要拜祭我,这个家根本不可能给我修墓立碑,就像他们不会给我立牌位一样。等等,那是···我的牌位?我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供桌上的牌位,“爱女木槐之灵位”,怎么可能?我愣愣的出神,直到关门声把我从震惊中拉回。
这太奇怪了,无论是我干干净净的房间号是现在牌位和墓碑,这根本不是这个家会为我做的,我一定要找到原因。我跟着父母飘到墓园,远远的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一个墓碑前,直觉告诉我,那是弟弟,我迫不及待地飘过去,迫不及待想知道,那是否真的是我的墓。“爱女木槐之墓”清清楚楚几个大字,怔愣间,父母已经来到了墓前,弟弟接过他们手中的糕点和纸钱,动作娴熟地开始布置,他脸上的稚气未脱,模子里还带着儿时的样子,只是长开了些。一边摆放还一边碎碎念。
“姐姐,我们又来打扰你啦。”
“虽然每次来都要说一遍,但是怕你忘了,我还是再啰嗦一下吧。”
“已经十年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去投胎,下次投胎一定要记得投个好地方,健健康康的,别再得什么先天性心脏病啦。”
“这样你就可以陪我一起玩,跟我一起上学,也不用老吃蔬菜,还喝一些苦药···”
眼前的大男孩絮絮叨叨,而我只听到了“先天性心脏病”?我为什么从来不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好了,你姐姐年年听这些,都快听烦了,”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中带着遗憾,“她以前还在的时候我们总不敢多让她动弹,亚不敢把她的身体状况告诉她,现在她走了,想去哪就去哪,自由自在的,挺好。”
“现在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不用在担心,也不用再喝药,多吃点爱吃的。”父亲的声音不是印象中的冷漠,而是带着慈爱。
眼前的一切让我惶然无措,这和我印象里的家庭一点都不一样,如果这才是真相那么我一直纠结的是什么?
嘀嗒—
我流泪了么?我怎么可能会有眼泪?
嘀嗒—嘀嗒—
原来是下雨了,我看着父亲母亲和弟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身影,眼前一片模糊,像没有意识一样跟着飘回了家。
弟弟钻进了我的房间,我看到他从墙边拖出了一个折叠床铺在我的床边,边擦头发边笑着说:“姐姐,我们今天又去看你了哦,本来今天天气很好的,你的房间阳光总是最充裕的,但是突然下雨了···”
看着他自言自语的样子,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一般,为什么我不能早点发现,这个家所有人都在默默保护着我,保护者我那颗脆弱的,以微薄之力跳跃着的心脏。
雨像是停了,阳光又从云朵后跳了出来,在院子里洒下一片金黄,我站在槐树旁,看着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我笑了笑,在死后的第十年,我找到了去往来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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