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键内容摘要
（一）老问题与新史学
系列文章核心要回答的老问题：
- 为什么中国与西方差距如此悬殊？
- 中国如何能够赶上西方？
- 赶上以后的中国会是什么样的，是否还能重现往日的辉煌？
作者的研究方法是新史学，即利用科学前沿在各个领域的发展，跨学科重新构造解读人类长期历史。文章主要借鉴了Jared Diamond和Ian Morris的研究成果，重要的参考文献包括《枪炮，细菌与钢铁》、《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是西方统治世界》、《人类文明的计量》。
（二）文明的轨迹
文明的轨迹如何度量？作者借用了Ian Morris的研究成果——社会发展指数。
社会发展指数指一个社会摄取能量和使用能量的能力。
- 计量内容：摄取能量的能力、社会组织的能力、信息技术的能力、以及战争动员的能力；
- 计量方法：公元前14000年为起点，终点为2000年。定公元2000年为基点1000点（四项各250分），计量时间间隔密度与距今时间正相关，越近越密；
- 计量对象：公元前9600年以后欧亚大陆上农业文明形成时出现的两大文明中心，以及此后传承这两大中心的各个文明中心；
结论：从公元前14000年左右，到公元500年左右，西方一直领先东方。大约从公元541左右，东方开始赶上西方，从此一直领先西方，直到1773年左右。在这一千两百多年里东方领先于西方。但是从公元1800年以后，西方不仅追上了东方，而且率先进入了一个飞速发展期，把东西方之间的差异扩大成对全球的统治 。东方的社会发展指数也从二十世纪开始起飞，今天虽然仍然大大落后于西方，但是已经显示出能够追上西方的迹象，这就是一万六千年的人类文明在东西方两地的轨迹。
本文试图通过分析文明轨迹的成因，回答上面三个问题。
（三）文明的划分
什么是文明？人类利用自身与环境中的资源在生存发展中所创造出来的全部成果，意在计量人类和他最接近的动物祖先之间拉开的距离。
人类文明的发展阶段：
- 1.0文明，采集狩猎文明；
- 2.0文明，农业畜牧业文明；
- 3.0文明，以工业革命为先导的科技文明。
（四）采集狩猎文明
受米兰科维奇循环影响，智人猿在15万年前左右出现，但直到7万年前左右，非洲东部和南部才开始变得更适于人类生长。
人类的头脑巨大，计算能力超强，而且具备独特的进取心、创造力。从公元前60000年开始，一直到公元前12000年，人类走出非洲，遍布地球，这是人类文明的第一次飞跃。这一飞跃的结果，使得人类灭种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基因的多样性和适应性大大增加，并开始在全球寻找最适合人类发展的生存条件。
（五）农业畜牧业文明
得益于气候变暖，食物丰富，农业和畜牧业出现，这是人类文明的第二次飞跃。但是，由于地理环境和自然资源不同，农业和畜牧业全球分布非常不均衡。整个农业文明的出现和传播都和自然资源关系巨大。人们摄取能量的主要方式是通过光合作用机制，所以非常需要土地。土地的争夺是农业文明时代的核心问题。
- 农业文明的出现：两个中心，一个是西南亚和中东地区，一个是中国的黄河长江流域；
- 农业文明的传播：一种是先进文明的殖民，一种是生活在落后文明地区的当地人模仿学习新的生产方式。
农业文明带来了人口的大幅增长，同时自身组织能力加强（城市、国家）。但农业文明的发展轨迹存在天花板，即有限的资源。光合作用能够产生的能量上限受制于土地面积和土地的单位产出，但是人口近乎无限增长，最终通过灾难来消化。灾难包括：饥荒、人口流动引起的战争、瘟疫、气候变化、政权失败。
农业文明的三次冲顶：
- 公元前200-公元元年，罗马帝国&汉朝；
- 400年后，宋朝；
- 17、18世纪；
思想革命出现在人类从低端政权进入高端政权的过程中：
- 公元前5世纪左右，轴心时代（Axial Age）：诸子百家、旧约圣经、释迦摩尼、苏格拉底。共同特点是，在自己的时代都处于文明的边缘，思考的问题都是在文明毁灭之后普通人的痛苦，边缘人的挣扎，底层人的呻吟。共同的出发点、核心关怀的对象都是弱势群体、普罗大众。
- 第二次冲顶到第三次冲顶，第二波轴心时代：重点是对灵魂的安慰，呈现方式几乎都是宗教。
农业文明冲顶的遗产
- 政治制度的建设。其中农业文明时代最伟大的制度创新（人类历史上第二伟大的制度创新）是科举制的产生。传统上的政权方式是以血缘为基础，但是血缘并不确保能力，可是任用贤能的问题是没有办法保障忠诚和政权稳定。科举制以人的学习能力、知识水平、行政能力作为考核的根本，用公平、透明、公开的方式提供给所有人机会，而不受出身背景或血缘关系的限制，从社会各阶层的人才中选拔出优秀能干的人，并凭考核结果分享政治权力，另外通过政府考试的方式统一官方意识形态，以保障所录取的人才对政权的忠诚。科举制也让中国从公元500年到公元1770年左右领跑全球。但是科举制的核心缺陷是皇帝必须以血缘传承。
- 思想的多样性。思想本身成为人追求的目的，人类在思想上的进步逐渐发展出近代的科学，从此开始真正主宰世界。
（六）科技文明
1、科技文明的出现——新大陆的发现
新大陆的发现，为欧洲提供了一个新的农业中心，同时形成了环大西洋贸易圈。商人逐渐进入政治，新建立起来的移民国家以代表商人利益、保护私人财产为根本目标，移民新大陆的人也主要以追求财富和宗教自由作为终极目标。
航海时代的到来，还提出了一系列新问题。1687年牛顿出版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开始了一场现代科学革命，给了欧洲人一种全新的世界观，并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它把世界理解成一个像钟表一样机械的、可预测的、由原理、定律来控制的世界。
环大西洋的新型的自由市场经济和科学革命一起，为现代的诞生提供了根本的条件。
1776年，人类进入科技文明：
- 亚当斯密在英国出版了《国富论》，讨论的核心问题是大西洋经济的本质。他试图证明，个人完全出自个人私利的动机，不需要高尚的动机，通过自由竞争，就可以让产品更加丰富，成本更低，社会资源分配更加有效率，从而使整个社会的财富增加。
- 美国的国父们发表了《独立宣言》。人们在启蒙时代对于社会、自然、人、经济本源的科学理解基础之上，建立一个全新的政权。
- 瓦特在伯明翰宣布制造了世界上第一台蒸汽机。蒸汽机把石化资源以最高的效率，在几乎不损失的情况下直接变成动能。人可以掌控的动能，从原来肌肉的几倍，迅速变为几百倍、几千倍、甚至于无穷。
现代科技和现代自由市场经济的结合就形成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制度创新。人的本性就是追求结果平等，接受机会平等。 对结果平等的追求使得人类文明的任何进步都会最终传播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建立了提供机会平等制度的社会都会繁荣进步、长治久安。
为什么现代化没有在中国最先诞生？作者认为是伪命题。所有地理、历史的原因都让西欧最有可能成为3.0文明的诞生地，而现代3.0文明在中国诞生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2、科技文明的传播
现代化和被现代化贯穿19世纪，传播方式类似于农业文明的传播，但有新特点：
- 原来社会发展水平、文明程度高的农业中心，工业化速度快；
- 被完全殖民的地区，比没有被殖民或者半殖民的地区发展得速度要慢。
20世纪出现了现代化的道路之争，导致了世界大战，最终全球接受了自由市场经济模式。
3、科技文明的本质和规律
自由市场本身就是个规模经济，而且由于知识的可积累性，使得当现代科学技术在和自由市场结合时，无论是效率的增加、财富增量、还是规模效应都成倍放大。
- 科技文明的本质：社会鼓励现代科技的学习、传播和创新、经济系统可以无障碍地与现代科技结合，以科技为主导的经济因此可以持续地累进增长。
- 科技文明的规律：一个国家增加实力最好的方法是放弃自己的关税壁垒，加入到这个全球最大的国际自由市场体系里去；要想落后，最好的方式就是闭关锁国。
如果说农业文明时代的核心诉求是土地，科技文明的核心诉求就是市场的大小。
（七）对一开始问题的回答
为什么中国与西方差距如此悬殊？
这是地理、历史原因造成的，现代化大概率诞生于欧洲，而不是中国。
中国如何能够赶上西方？
尊重科技文明的规律，理解科技文明的本质，发展以科技为主导的市场经济。
赶上以后的中国会是什么样的，是否还能重现往日的辉煌？
作者在文章的最后畅想了对中国未来几十年的预测，认为未来的中国将走向全面自由的市场经济、发展经过现代化改造的传统文化（在传统文化中增加诚实和个人主义）、发展结合科举制和宪政民主制的资格选举制。
实现了科技文明的中国，在国际关系上，作者认为存在三大限制（全球化、共同毁灭原则、国际合作），因此大国之间会在彼此的共同利益上深入合作，竞争仅仅发生在石化资源的争夺上。
未来，在全球化下，传统国家基础会发生动摇，会形成普世性的宗教，成立新的全球化国家，并在地球对人类的承受极限到来之前，像当年出走非洲一样，出走地球。
（八）中美关系的评论
美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在以土地争夺为目的的战争中胜利后却主动放弃占领土地的国家。二战胜利后，美国通过建立一系列世界性组织，如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布雷顿森林体系等构建了一个全球市场的严密体系，并始终牢牢把握着这个全球市场的规则制定权、市场准入权和制裁清除权。美国通过马歇尔计划让战后的欧洲盟国迅速成为这一市场的主要组成部分， 对战败国德国、日本同样通过修改宪法将它们纳入这一体系，并通过一系列军事盟约， 例如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美日和美韩军事联盟等，在全球建起一整套军事基地网络，用以保护美国主导下的全球市场的运输和原材料供给安全。
美国秩序的核心：美国一直拥有对全球市场的规则制定权、市场准入权和制裁清除权，并承担保护这一全球市场的主要军事和经济成本。
除此之外，美国还建立并推广了一系列的意识形态，也就是它的软实力。在意识形态上，美国强调世界上人人平等，都享有普世人权。但是美国对内对外的政策区别很大，对不同的国家及其公民也区别对待，其国际关系政策与国内政策有时可以大相径庭，对于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站到美国对立面的国家尤其如此。
今天的全球市场仍然是美国秩序下的全球市场。美国给予的市场准入权其实决定了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繁荣或贫穷的程度。美国虽然对内民主，但对外其实是霸权。川普上台以后的很多行为实际上是抛开了传统的美国意识形态，回归到权力实质。
中国如何应对？如果实现现代化、进入科技文明仍然是中国的主要目标，那么实际上选择的空间并不大。
- 避免犯一些颠覆性的错误，比如和美国针锋相对地斗争，使得美国把中国经济从世界贸易的核心推到外围，走俄罗斯的老路；
- 避免在现有的政策基础之上走向更极端，让民粹主义主导经济政策，政府对外资实施更多干预和排斥，国企对经济的管控更强，技术上不论好坏都以民族企业为首选，进行封闭式的自力更生运动，回到20世纪的道路之争上；
作者认为，这种观点是危险的：应该利用目前的国际形势努力建立以中国为中心的国际经贸体系，以便将来和美国秩序下的国际市场抗衡，甚至取而代之。这种观点既错读了美国秩序，也错估了中国的国内和国际实力。作者认为，在当前的美国秩序下，只要不挑战美国的地位，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发展空间依然很大。
作者认为中国合理的应对措施：
- 继续邓小平的路线，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和中产阶级陷阱，避免正面挑战美国，遵守美国规矩；
- 在国内经济方面，要更加开放，迅速扩大内需，让中国市场为全球经济带来利益；
- 在国际关系上，中国应该承担更多维护国际市场成本，尽量通过支持美国主导的国际组织，分担应承受的成本；
- 同时培养一套让国际社会大部分人接受的意识形态，通过成为负有责任感的世界领袖，让所有其他国家都心服口服；
中国的三个目标：避免修昔底德陷阱，解决国内经济中产阶级陷阱和分担更多维护国际市场成本，最终实现全面的现代化。
二、读后感
作者从一个更加广阔的视角去思考中国现代化的问题，角度新颖。李录先生骨子里还是中国的传统文士，对于中国未来现代化的道路，给出了自己最恳切的答案。虽然目前李录先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站在广场上的大学生，甚至财富也早已自由，人也早不在国内，但心中所思所想，依然是中国的现代化道路。李录先生从业那么久，留下的文字却不是关于投资，而是关于中国的未来。这篇讲稿让我看到，那一批学生对于中国发展的拳拳之心，至今仍在。
从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俯视，不断拉伸聚焦，落脚在中国的现代化，让很多问题一下子豁然开朗。从历史的维度上，中国的现代化道路注定是落后的，这却多多少少来自于我们农业文明的先进，不得不说，这是某种意义上的轮回和宿命。
我们很少从大视角上思考农业文明，但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古人早已总结出来的朴素真理，背后的土地资源限制也已经被我们第一代领导人用于实践。打土豪、分田地，人狠话不多，却直指要害，不得不佩服我们的先辈打江山的智慧。
作者将诸多的思想和宗教放置于农业文明的时代背景下，这是令我耳目一新的观点。在原先的理解中，思想和宗教是人类发展的结果，却没有想过，如果把人类文明史从文字史扩展到生物史，思想和宗教就一下子被束缚在农业文明下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让人更容易理解，为何传统宗教在如今更难以有施展的余地。或许，它们的历史使命已经几近完成。
作者将科举制抬高到“人类历史上第二伟大的制度创新”的高度，我想可能是有些过誉了。但是人才的激励制度，确实是农业文明的重要成果。
作者从采集文明到农业文明，论述相对还是比较客观的。但是到了科技文明阶段，作者的论述就有一些不严谨的地方了。人类文明的第三个阶段，更准确的应该叫商业文明阶段。商业阶段来源于大航海时代，并随着新大陆的发现，进一步发展。
科学革命，则是与文明阶段并行的另外一条线。科学革命更像是作者所说农业文明时代思想革命的延续，在宗教发展和异化的过程中，产生的新事物。只是恰好，这两者在18世纪交汇，使得人类从18世纪开始突破了原有的增长趋势，进入了爆发式增长的时代，也即李录所说的累进增长。
但是，科学与市场并不是天生就需要绑在一起的。科学与市场的结合，从历史来看，更像是偶然，而不是必然。
未来的科学，依然会不断的发展。问题是，是否会碰触真理的根源，是否会达到人类了解世界的奇点？到了那个时候，会怎么样？人工智能会不会发展的超过人类的预期，造成无法挽回的灾难？
市场，或者说商业文明，却需要经历更多的磨难和波折，现实并不如李录先生想的那么美好。过去的农业文明，争夺的是土地。但是，两大农业中心地理位置相对较远，历史没有能够告诉我们，当两大农业中心遇到对抗的时候，会发生怎样的故事。但是，目前的商业文明，大家争夺的是无形的市场，两大科技文明的中心注定要为了这个全球市场的归属产生冲突、摩擦、矛盾、对抗。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无先例可循。而且，大概率中美是要争夺市场的主导权的。
李录先生提出了看似“完美”的解决方案，也就是在美国秩序下继续发展，同时分摊美国的成本。但是，另一方面，李录先生却承认了美国对内民主对外霸权的实质。在中国不断发展商业文明的过程中，美国必然会意识到威胁，必然会利用霸权限制中国的发展，正如目前正在发生的。可是李录先生却在明知美国霸权的本质后，依然自信的认为，即使中国威胁到了秩序制定者，只要我们按他们说的做，我们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这点我不能苟同。
商业文明的目标都是尽量扩大自己所覆盖的市场范围，并努力成为市场的制定者，获取垄断利润。随着中国崛起，中美的关系可能更适用于用寡头垄断的市场来模拟，未来可能是中国秩序下的市场和美国秩序下的市场并存的道路，两个市场达到动态均衡前，冲突和摩擦不可能避免。唯一的希望是，在摩擦中，美国不断收缩市场边界，同时中国持续开放，最终变为中国秩序下的市场。
但是，即使按照这个方向发展，以中国目前的意识形态，也无法提出普世的价值，利用软实力统一全球市场。这是我目前还没有琢磨明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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