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醒来,华奇发现自己正坐在老鄂小酒馆的一张桌子旁,他刚才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是中午时分,小酒馆里却开着灯,因为外面的天空黑沉沉的,飘着细碎的雪花。对面的初中还没有放学,大门紧闭,门口簇拥着许多人,街边停着许多车,都是接孩子的。
“不着急,还得一会儿。”老鄂从后面走过来,提着茶壶给华奇的杯里添满茶。
华奇笑笑,莫名地脸红起来。
老鄂是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头发花白,精神还好。他在这里开小酒馆很久了,生意惨淡。初中生没有消费力,一放学基本都回家了,所以他往往很清闲。华奇经常中午来这里吃饭,有时和他乱七八糟地聊聊天,两人慢慢地就熟络了。
“干你们这行,可真够忙的。”老鄂把茶壶搁在桌上,在华奇的对面坐下来。
“可不是嘛,”华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基本上全年无休,没有上下班之分,随时待命。”
“她也挺忙的。”老鄂回头望了一眼校门口。
“她是另一种忙,寒暑假没什么事,一开学就完全没自由了。”华奇也望向校门口,目光中带着一点痴迷和迫切,“她现在带初三班,马上要中考了,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我倒是自由,可是时间不固定,说不定几天几夜连家都回不上。”苦笑一下,“我感觉我们两人好多年不见面了,我都快要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是吗?”老鄂笑了,“至少在我这里,你们经常见面的。”
“别取笑我了,”华奇的脸又红了,“不瞒你说,我们可能在你店里相处的时间算是最长的。没办法,我们住得远,来回一趟太费时间,回到家吃口饭,又该走了,所以就借用你这里说说话。实在抱歉,这么长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又不耽误我做生意。”老鄂喝口茶,眼睛狡黠地眨了一下,“说实话,我反倒觉得,是我妨碍了你们。”
华奇的脸更红了,赶忙喝茶掩饰自己的窘态。
外面的雪下大了,沸沸扬扬,飘飘洒洒。
半晌,华奇吞吞吐吐地说:“老鄂,你岁数大,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说有灵魂存在吗?”
老鄂一愣,旋即笑了,说:“这话我说没问题,你这身份和年纪,怕是不适合说吧。”
“我经常会梦到死亡。”华奇喝口茶,咂咂嘴,“不是我死了,就是我家影子死了。我们死后都有灵魂。我死后,灵魂会陪着她;她死后,灵魂也会陪着我。”
老鄂的神色有些凄然,伸过手臂拍拍华奇的肩膀说:“梦而已,别当真,可能是你紧张过度了吧。你们这种职业,不安全因素多,加上你们夫妻感情好,总怕面临生离死别。”
华奇说:“每次的梦清晰又真实,像电视剧,前因后果都能自圆其说。我总怀疑这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不怕你笑话,我还偷偷地去算过命。”
“啊?那算命先生怎么说?”
“他说我和我家影子八字相克,所以总是一生一死,建议我们早点离婚。”华奇无助地望着老鄂,“你说这种说法可靠吗?我当然不想和影子离婚,但我又怕害了她。”
老鄂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噗地喷在地上,咳嗽了几声,说:“小伙子,你可是一名人民警察啊,怎么能有这种封建思想?别信这些,都是迷信。你不应该去算命,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好像是,”华奇点点头,又摇摇头,“又好像不是。我从没把那件事往自己身上联想。”
“是什么事?”
“这事和我没关系,可能还不是一件完全真实的事,我是听来的。”华奇说,“据说好多年前,有个警察小伙子和一个小学女老师谈恋爱。那个警察也像我一样,经常中午骑着自行车到学校门口接他女朋友。”
有天中午,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出了校门,忽然有个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手里提着一把菜刀冲了过来,见人就砍。孩子们吓得四散逃窜。逃不及的,就被砍伤了。有个女老师冲过来抱住了歹徒,歹徒在她身上砍了好几刀,她仍是死死地抱住歹徒,呼喊着让学生们赶快逃跑。
这时,她的警察男朋友赶了过来,可是人流杂乱汹涌,他靠近不了那个歹徒,他就拨出了枪。当时他没多想就开了枪。第一枪打在了女老师的头上,第二枪才将歹徒击毙。他跑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个女老师就是他的女朋友。
“听说那事就发生在这所学校门口,但我没查到相关案底。”华奇的眼中闪着亮光,望着对面的校门口,“可巧我和我家影子就是这种情况,一个是刑警,一个是老师。”
老鄂静静地听完,正要说话,华奇说,放学了。老鄂回头望向对面的校门口,电动门移开一个口子,像开闸放水似的,学生们欢快地涌了出来,向两边分流。
华奇莫名地紧张起来,喉结耸动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校门口,学生由稠密变得稀疏,他终于看到了影子。她穿着白羽绒服,双手捅在兜子里和两个男生说着话。说了好一会儿,那两个男生骑着自行车走了,她才小跑着过来。华奇又莫名地激动起来。
“我去炒菜了。”老鄂站起来,“今天给你们加个菜,我请客。”
很快,三盘精致的菜肴摆在华奇和影子中间的桌面上。这时有几个顾客走进来坐下,招呼老鄂点菜。老鄂说:“不好意思,今天中午不营业。”
“怎么不营业?”一个顾客指指华奇和影子,“他们不是在吃吗?”
“他们,”老鄂说,“他们是我的家人,请行个方便。欢迎下次光临。”
那几个顾客怏怏地走了。
华奇和影子相互望望,又疑惑地望着老鄂,只见老鄂径直走出小酒馆,从外面吃力地把栅栏门拉上了,并上了锁。他透过栅栏说:“今天这店里只有你们小两口,不会再来别人。”
雪下得更大了,地面上已铺了厚厚一层。街上的车放慢了速度,打开了刮雨器。步行的人裹紧衣服,加快了脚步。对面的校园静穆在飘雪中,透着一种迷幻的色彩。
老鄂站在学校对面的一条胡同里,默默地抽起一支烟,他花白的头发因为落了雪而全白了。他痴痴地望着学校的大门,想起了当年的事。
许多年前,那还是一所小学,校园里还没有楼房,街上几乎没什么机动车。孩子们都不用家长接送。所以当时学校门口都是孩子,没有大人,除了阿灵和那个持刀的歹徒。
借助着身高的差距,老鄂确信子弹射不中孩子,也射不中阿灵。
阿灵个子矮,又因为正在抱着歹徒,身体又矮了一截。她的头紧紧地顶在歹徒的胸口上,满身是血。
可是,就差了那么一点。
不应该开枪的!老鄂叹息一声,眼中滚出两颗浑浊的泪。
阿灵是他的未婚妻,计划月底举行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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