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起徐医生指给我看的那句话:鬼魂就像时间,你看不见时间,但你知道时间的存在。
鬼魂存不存在我不知道,但是时间总是不停的在流逝。你的眼前或许没有时钟,但是你不需要看时钟,你也能清楚地意识到时间的指针从未为谁停下来过。
你看不到时间的消亡,就像你看不到自己的消亡。终结也不可视,但它总会在一个地方出现,或早或晚。
医院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你身边的人被推走,有的推回来,带着更厚重的纱布;有的被推走,就再也没有推回来,人们在他的脸上盖上白布。每天都有生死发生在你身边,有时候我不禁也要去想自己的终结。
有比较,才有生,和死。生也像时间,在它的终结没有到来前,你不说某个人生着,你熟悉了生,这个意识就永远不会浮现在你的脑海里。只有当他的终结来临了,你看到了死,你才会说:他死了,但是之前他生着。
我躺在病床上,与我的思绪纠缠,默默等待着那辆来接我转院的救护车。
不光是医院,每一个地方都存在着告别,赵医生,徐医生,正在手术台上的小妹,刘娜和她的老陈,隔壁床吵人的大爷,有时你口中的再见还没说出口,告别就先来了。
我和我的那些同学和朋友们也是这样,一场浩劫,猝不及防,有的人生,有的人死,灾难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人,那又有人有时间去告别。死神就在那儿,与灾难串通一气,冷眼看着被他把玩的世间,我相信他是笑不出来的,会笑的人一定也能感觉到苦悲,但是在他眼里又有什么苦悲,所以他不会哭,也不会笑。天哪,死神才是这世上最悲惨的存在,不是吗?所以我们才要笑,我们一笑,死神就怕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护士匆忙跑过来叫我,救护车在楼下等着了,现在可以走。于是另外两个护工,连人带床把我推走。我的脚边放了我所有的行李,包括饭盒和一个塑料盆。我想起来看的电视剧里,那些辗转的幸苦的人,出门务工或者是干嘛的,好像他们的行李里都有这两件东西,一个用来吃饭,一个用来洗脸,好像是每天最重要的事。
我抱着刘娜给我的水手象,我的床在移动。我收到了好多双目光,有人木纳的看着我,有人充满了疑惑,有的目光温柔,嘴边绽放鼓舞的暖人的微笑。我抬起头来看走廊里的天花板,我突然很想看看天。
电梯门在我面前打开,从里面又推出来一个床,我侧头去看,看到了那个圆圆的小光头。是隔壁床的小妹,她刚好做完手术回病房,身后跟着她的妈妈。她术后很平静,也很勇敢,她没有在哭,而是冲着妈妈笑,她妈妈也笑。时间匆忙,来不及打招呼,或许她也没看到我。那最好了,今天之后也不会看到我了,希望她再也不要想起我,和我说过的话。她的脸从我的耳边划过。
我睡在救护车上,我妈妈坐在我身边,爸爸拿少量的行李打车先去新医院等我们。车身晃荡着我不能坐起来,听我妈像小女孩一样惊喜地跟我讲这里有什么,她又看到了什么。地震后的景象对谁来说都是陌生的,亲历者也不例外。我躺在车窗下,安静的看着一方天空。成都的天空多数是这样,没有北方或是高原蓝蓝的景象,几乎每天都是厚厚的云层罩在你头上,你抬头看不见蓝天的,所以大家都没有看天的习惯,我也不例外,但是今天我却看了很久的天,天色并不美,但在我眼里却美极了。
爸爸早早的等候在医院门口接我们,陆军医院,所有的医生在白大褂里都穿着深绿的军装,光是看在眼里就很让人安心。我被安排进一个两人的病房,病房里有大窗户,外面是郁郁葱葱的梧桐。
另一张床住着一位四十来岁的阿姨,阿姨皮肤黑黑的,头上梳着大辫子,整整齐齐的盘在头上,她在病号服外面套了一件绣花的马甲,精美的用细线镶了边,我赶忙问她是哪个少数民族,她说羌族。
对了,地震震中就在汶川的映秀,那里就是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州,藏族,羌族在深山里用石头垒起房屋,他们在山坡上种果树,家家户户都养羊养牛,白天骑着骏马去对面草坡上放,整个一派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只是也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我小时候几乎每年暑假,我父母都会开车带我上山,从成都平原沿213国道可以一直深入到阿坝州腹地,沿途景色秀丽,时而壮阔,时而惊险。穿梭在峡谷里,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河流,植被茂密像穿越一个原始森林;随着海拔升高,植被变成灌木,泥土也变成多为岩石;到了山顶垭口,气温骤减,要套上羽绒服,你的脚下是草原,是戈壁,是连绵的被你穿越而来的群山。儿时对于阿坝州的记忆深刻,所以直到后来长大成年去了许多地方,我都不能忘记小时候穿梭在峡谷和高山之间的震撼与洗涤。
这位阿姨就是来自这样一个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她的家在理县,理县有著名的桃坪羌寨,羌族的房子虽然是石头垒的,但是听说坚固无比,抵抗了大大小小的地震都屹立不倒,却在5。12这一天遭遇摧毁。阿姨当时正在家中,她的丈夫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搬开救了她出来,和她一块埋在石头堆里的还有她的婆婆,就是她丈夫的母亲,也受了伤,比阿姨的重,于是她的丈夫去了另一个医院陪她婆婆,有时过来看她。阿姨姓李,单名一个苹,就像她家里种了很多苹果,夏天从苹果树下路过,没有人忍得住不去摘一个的,青翠的苹果挂在枝头,你要轻轻的摘下来,这样它才不会痛,它会以为自己还在枝头上,这时候吃起来是格外的甜格外的脆,它是在树上熟透了的,不是水果店里放熟的。
我问她理县的情况,房子倒的多不多?
"诶哟,多噢!好多房子都垮了,羌寨几乎没得咯!"说着她皱起眉来。
我心里也在惋惜,我想我的父母也是。小时候我们去羌寨小住,老板就是居民,他去核桃树上摘核桃花给我们炒,又带我到他家种的樱桃坡,我爬上一棵矮树坐在树杈上边摘边吃。我们记忆中那个古老的神秘的桃坪羌寨也许再也看不到了,近年来原址重建了的羌寨,但是终究不是那个桃坪羌寨了。
"大哥,你帮我倒一杯水嘛,我输着液够不到。"阿姨对我爸说着。
我想是啊,一个人终究不是办法,病人怎么自己照顾自己呢?何况家里还不止一个病人。
这时候我想到了志愿者,就想到了刘娜。志愿者集中在大医院,那里人多,可是成都现在每个医院都住了那么多伤员,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他们。于是我给刘娜打了电话。
我跟刘娜简单的说了一下阿姨的情况,然后告诉她应该还有很多伤员没有人陪护。刘娜很爽快的答应了我,然后说:"行了,我让老陈来。"
我想这个姑娘也太狠心了,老陈千里迢迢追着她来成都,她对人家没有好脾气就算了,还把人支开。可是情况紧急,估计她也没办法这么快组织大家到这里来了,有老陈先来帮把手也好。
我下午打的电话,志愿者晚上就来了,我一看,果然不是老陈。若不是刘娜嘴硬,定是老陈死活不愿意离开刘娜身边。
志愿者也是位小姑娘,长得胖乎乎的很可爱。她一进来看到我便问:"你是蒙芽吧?我是江乐乐,叫我乐乐就好了。"说完害羞的抿了抿嘴唇,"这位阿姨就是你和刘娜说需要志愿者的那位吧?"
"嗯,乐乐。她的家人来不了,希望你能帮忙照顾她一下,拜托了。"我看到害羞的姑娘也会害羞。
"没问题的,我想来帮忙的。"于是径直走到了李阿姨身边,细心地询问阿姨的状况。然后又去找医生沟通李阿姨的伤情。
阿姨的事情解决了,可是自己的事情却还没有。华西的医生说我需要做一个叫做清创的手术,说已经和这边的医生沟通过了,可是医生来过之后只是给我换了药却没有和我们沟通治疗方案。我的担心再一次涌上心头,不知如何是好。这一晚特别不好睡,我睡的床是三折的,于是医生摇起了我脚那边的床板,他说这样帮助血液回流有利于消肿。
转院后的的第一夜在不适与忧心中煎熬着度过。你看啊,时间不紧不慢的走,每一秒的滋味你都不会错过,每一秒你都要细细的尝过。它何时为了谁停下来,又何时为了谁加快过。你看不见它,可它一直都在,无声无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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