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那坡对面的山披上了绿毯,以前塌了破庙的地方长出了树苗,像秃子头上冒出的头发,稀疏可见。树苗跟草是不一样的,草是簇拥着挤在一起,如同受了怕一样,而树苗虽小,却是挺拔独立的,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新学校终于建好了,麦场的三分之一变成了整齐的教室。三间教室一字排开,门刷了青绿色,玻璃窗户映照着山的绿色,宛如明镜般的湖水。走进教室,一张张桌椅整齐排列着,仿佛接受检阅的士兵。三尺高的水泥讲台,光滑明净,上面放着一张带抽屉的讲桌,像是牧师布道的讲坛,也像是阅兵典礼时的看台。讲台后面的墙壁上镶嵌着长约三米,宽约一米的黑板,像是十八岁姑娘瀑布般飘逸的长发。黑板上方贴着宋体红色标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黑白之间,教室显得格外明亮。
新学校的开学典礼就在麦场举行,这是村里这些年来最大、最好的消息了。再也不用队长敲着锣,挨家挨户通知,队长只要在村里广播站上的喇叭里一喊,十里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县上来了领导庆祝学校的开学典礼,还有城里来的三位年轻人,穿着整齐的中山装,在土里土气的村里,他们显得干净利落,脱凡不俗。
“乡亲们,我代表县教育局宣布田乡第一所小学正式建立了。从庙里的村小到今天的小学,整整十七年,我们的孩子们没有像样的地方上课,没有像样的教室和书本,老师资源也极度缺乏。今天,我们盖起了新瓦房,搬进了新桌椅,孩子们终于有教室了!感谢党!感谢毛主席!”人们激动地拍手,孩子们蹦跳着欢呼。
“乡亲们,孩子们是国家的未来,未来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孩子们有福了,我们这里来了三位知青老师,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优秀人才,希望他们能带给孩子们光明和智慧。下面,请老师们介绍一下自己。”人群里稀稀拉拉地响起鼓掌声。队长凑到领导身旁,轻声说了些什么。
第一位知青老师清了清嗓门,昂起头走到话筒前,甩了下分头,说:“大家好,我叫史国梁。我今年22岁,我父亲是省安全部委员,我母亲是八一学校教员。”人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大的官名,还在等待下文的时候,他已经讲完,闪到一边。
第二位知青老师戴着眼镜,留着两个长辫,搭在肩上。她扶了扶镜框,凑近话筒,“大家好,我是李文静,我读完了中学就来到了这儿,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也是第一次当老师,请多多关照,谢谢!”人们鼓起掌,看着这样清秀的女老师,眼里满是宠爱。
第三位知青老师双手攥在一起,头低着,咬着嘴唇,县领导推了一下她胳膊肘,示意她讲话。她难为地抬头看看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腿脚发软,差点要晕过去。在领导的再三催促下,她终于挪到话筒前,咬着嘴唇,挤出几个字,“我......叫......吴小......小......我家......离这......很远......” 话没说完,她就哽咽了,眼里冒出了泪珠。领导赶紧把她拉到一边。
“乡亲们,我们欢迎三位老师的到来!” 他带头鼓起掌来。队长又凑到他耳旁,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我们这里有一位民办教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关心着孩子们读书的事,也希望他能继续成为学校的老师,造福乡村教育事业。请祈福同志发言。”
我的父亲为突如其来的邀请感到窘迫,但马上镇定地走到话筒前,看着下面的乡亲们,像是看见多年不见的故友,心里塞满说不完的话。“乡亲们,我们终于有了学校了!孩子们终于可以坐到真正的教室了!感谢党!感谢毛主席!”父亲激动地落泪了,鼓掌声打断了他的讲话。
“十七年前,我和孩子们挤在土庙的情景,历历在目。虽然艰苦,我和孩子们却度过了温暖的冬日,我们识字学习的热情退却了冬天的寒冷。我怀念那段时光。可惜啊,后来连那座土庙也塌了,孩子们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上课了。转眼间,孩子们都长大了,已经为人父母,挑起了家庭的大梁。今天来到这儿,我异常地感动,见证了学校的建立,感谢领导能让我继续教书。我的根就在这儿,我愿奉献一生。”在场所有的人都热切地鼓起掌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父亲讲这么多话,第一次看到父亲做演讲。父亲讲话时,俨然一副英雄就义的态势,铿锵有力,字字珠玑。父亲伟岸的形象从此在我心里埋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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