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了一场雨,一场许久未下的雨。热辣辣的空气中尘土飞扬,总有蔷薇和山杏的味道。一些秋梨桃红的花开在路边,树林中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又飞向远处。素雅的野菊花开在沟壑杂草丛里,林中倒伏着许多蓿苜,麦子割后又将长出新的一批什么的。
阿桃停在路边,放下田里的工具,细长的手掐了几朵野蔷薇,一朵戴在头上,几朵放在小篮里,半眯着双眼嗅着睫毛闪动,阳光下阴影在脸上跳动。林中各种鸟儿在叫,彼此呼应,树下的清凉和缕缕光束,吸引着她忘了去什么地方。
昨天阿婆还坐在门口那棵大树下,说着过去的事。说着布谷鸟叫了要插秧了,野蔷薇开了夏天要来了。说着说着说远了,不久货郎中来了,说着阿婆不见了。她的孙子在玩她的那个破板凳。
阿桃分明记得窗户下,一棵小葡萄病秧秧的,现在爬上了窗台。林中的那个开着紫色的小花的,如今再也找不到了。路边开了白色小花的荠菜,也不知去向。
那个早晨,阿桃采了一把荠菜花,放在随手找来的瓶中。碎小的花,青青的味道,有种质朴清新的美,简单干净。妈妈和奶奶称,真没想到这些野花真好看,阿桃欢快地不知放在哪儿合适。
也是五月的一场雨里,从镇上回来的阿桃,手里采了一束野菊花,赶到渡口还是淋了雨。渡口一群人站在船上看着雨,也看着她。有尘土味的雨扑天盖地。阿桃跳上船身体晃了一下,向船边斜去。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拉住了她,低着头说谢谢,拘禁地站着盯着手中的花。朦胧的河面一股寒意阿桃缩着肩,他站在阿桃身边。挎着包白净而儒雅,眼睛明亮平静。他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说你真好看,像花一样。阿桃羞红的面颊如三月的桃花。
在光影的阴翳里,各种野花的微香里,一些果香里。在那个渡口阿桃等了几回,那个人再也没出现过。阿桃伤心地哭着问奶奶,它们怎么就不见了呢,奶奶说花草不见了还会再长,只不过变了个样子。人不见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阿桃听得糊涂。在她的脑海里,分明没有那条分隔线,一切都是相连的,线性的。
船依在,河口依在,为何他不来?林中的小花开了谢,林中的草儿青了黄。
五月熟透的山杏味,草莓的牛奶味,野蔷薇的花香。这些足可以抵掉阿桃心中的不舍和疑惑。
一场雨,阿桃拍着手。透过朦胧的雨帘,清凉的空气涤激肺腑。落落的无语。
奶奶说,草木一季,错过的人就是一辈子,光阴的事谁说得准。
阿桃不信。
阿桃仍每天下地,收工,照样会带回一些花花草草,放在瓶中。偶而去镇上几次,渡口的小船晃晃悠悠,载着阿桃的失望。河水依清澈也不懂阿桃的心。
“阿桃,等人呢?”摆船的老伯问,阿桃摇着头。
“想男人了,嫁给我吧。”众人大笑,阿桃羞得满脸通红,跑向船尾。
夜里下起了大雨刮着狂风,河水猛涨。第二天传来渡口死了许多人,摆船的老伯和一船的人。
阿桃发疯似的冲出家门,跑向渡口。河水浑浊怒吼,人们干瞪着流眼泪。
摆船的老伯换成了年轻的小伙,后来渡口停了,阿桃也很少去镇上。
到了婚嫁的年龄,阿桃依在家守着妈妈和奶奶,种些花花草草,剪下插在瓶中。像模橡样像插花师。她们都说好看,又说阿桃比花更好看。
阿桃把采来的野花拿到镇上卖,被那里的人抢购一空。
不知何时渡口上修起了桥。阿桃去镇上更勤了。
镇上有个“阿桃花店”,那里的花新鲜人也如花,人们都喜欢去买花。
那一刻阿桃眯着眼,闻着花香,洒些水。眯着眯着,眼角有了岁月的痕迹。
阿桃把一束野菊花放在瓶中,满屋的花幽香而陈寂。
“光阴的事谁说得清,”不由地想起奶奶的话。
一朵花就是一个记忆。阿桃每天向客人介绍着花,瓶里的野菊花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客人要买,她不卖。
一个五月的一天,下着小雨,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店里,在那瓶野菊花前停驻。
“爷爷,是你要的花吗?”
一个露珠就是一个世界,只是再也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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