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等这一天真正到来又不愿接受。与其说不愿她离开,倒不如说是不愿看到一个把我从小养大的人,以及充斥着我所有童年记忆的人就这样与我天人永隔,她已然成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照亮我阴霾世界里的一束光,这束光熄灭了,而彼岸没有灯塔,前路漆黑漫长。我们都怀念童年,都想回到童年。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像她这样与我的童年密不可分,让我至死不忘。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代替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外婆走了,她带着那些曾经的记忆走了。我多想回到小时候,我一定好好吃饭,我一定放学早点回家,我一定不会贪玩。
我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绳绑好,放在外婆衣服里,一起化为灰烬。割发代首,断发为祭。就当随着外婆去了。
我是外婆从小带大的,我和她之间有很多秘密,一些日常间琐碎的不能再琐碎的小事。
最初的记忆是很小的时候外婆来我新家,每天都喂我吃饭,我不吃她就吓唬我,那时候我的肚子每天都是圆滚滚的。我真的是外婆一勺一勺的饭喂大的。
后来,外婆生病住院了,做了个手术,记得那时候二姨给她送饭,刚做完手术还需要恢复身体的她还是把最好吃的留给我让我吃,并冲我挤眼睛让我别张扬。
冬天她会早早的把电热毯打开,等我上床睡觉,被窝永远是热的。夏天她会用扇子的微风助我入睡,等我睡熟了她才睡。
外婆有一个铁盒子,里面都是她珍藏多年的“宝贝”,有她未出嫁时的照片,有外公年轻时的照片,有她从东北带来的她认为是宝贝的东西。偶尔她会把铁盒子拿出来一件一件给我讲这些宝贝背后的故事。曾经无数个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
上小学第一天报道是外婆带我去的,我记得她还把我送错班级了,挨个班级反复和老师确认后才把我送到我的班里。所有送完孩子的父母都走了,只有外婆站在窗外扒着窗户看,一直等到中午放学。
外婆一生要强,从小就给我灌输她的价值观,她告诉我好好学习,找好工作,不是为了赚很多钱,而是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让所有人都高看,不比任何人差。我的自卑是与生俱来的,但我自信要强这颗种子是外婆从小给我种下的。
她告诉我日本占领东三省的时候,日本人会给老百姓糖和吃的。她告诉我以后我长大了要分清善恶,外人对你好,你要看清楚是真好还是假好,别像小日本那样。多年后吃了亏后再想起她说的话,是那么在理。
她会因为买菜丢了50块钱哭好久,但给我零花钱却从不吝啬。小时候她给我零花钱让我买玩的,用的,但不允许买零食喝饮料。所以至今我都不喜欢吃零食喝奶茶饮料。
她偏爱我但不溺爱我,她对我的衣食生活无微不至,但对我的成长教育却很严厉。她从不管我学习,却从小反复告诉我要如何做人,做一个怎样的人。她性格比较急躁,但在给我讲道理的时候从来都是语重心长,苦口婆心。
在她眼里肉是很好很珍贵的,所以她炒完菜会把肉悄悄挑出来一些放在小碗里藏起来,然后悄悄地给我吃。
每到新学期开学老师发新书后,她都会连夜用牛皮纸或挂历纸帮我把书皮包好,写上名字和科目。
有一次下大雪,家人都回家吃饭,她去学校接我,雪天路滑,她摔了一跤,摔得很重,半天起不来,起来后的第一句话是让我回家后别说她摔了。
她一边当着家人的面说我挑食不好好吃饭,一边趁所有人都不在悄悄带我出去吃我想吃的,她却从来不吃。
非典时期,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中药说是可以预防非典,她把药藏在衣柜里最后一件大衣的衣兜里,趁家里没人偷偷给我喝。那是我第一次喝中药,那个药特别特别苦。
从高中离开家寄宿到上大学,每次寒暑假回去,临走前她都会悄悄的往我兜里塞钱,从一两百到七八百,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了。她偏爱我,但有原则,她告诉我,你还是学生不赚钱,在外地照顾好自己,等你毕业了我就不给你了。等我毕业后她真就没再给过我。参加工作后每年回去我都会给她钱,她说着不要,我硬塞给她后,我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有一次我从南京回来,和她讲南京,她说她去过。我问她想去哪儿,她说想去海边。我说以后一定带她去,她开心坏了,现在再也没有以后了。
她对我所有的教育都是在她那间向阳的很温暖的房间里的炕头上。外婆喜欢盘着腿坐在床上,我直到快三十岁还会趴在她的腿上,她会一遍一遍的摸着我的头。
我对鬼神的敬畏也源于她,她会给我讲“胡黄柳白灰”东北五大家的故事和很多奇闻逸事。
自从我去了长沙读书工作,每次回来外婆都会给我说很多很多话。后来她说的越来越少了,再后来就只剩一句:“回来吧,回来吧。”
她对我的影响,她给我内心留下的很多东西是任何人都不曾给我的。
她像一座大山,挡在儿女和死亡面前。有她在,她的儿女还离死亡很远。如今这座大山没了,她的儿女将直面死亡。有妈的地方才有家,她的儿女再也没有家了。
洛阳的深秋,每年都会有满地片片黄叶。再也没有人在这个季节的傍晚趴在窗台上等我回家。再也没有人在这个季节的早晨把自己的围脖戴在我脖子上。外婆走了,那个最疼爱我的外婆走了。她留给我的是最宝贵的童年回忆,她留给我的是一种精神和品格,是对我从小的良性教育。我与外婆之间的小事不止100件,有太多太多太多,多到我已经快记不清。
外婆我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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