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与外婆

                    原创/杨刘平•2021.02.10

地球就像一个巨大的法轮

永不停歇地旋转

一边是光明，另一边却是黑暗

时间沿着春、夏、秋、冬的轨迹

不断地交替和轮回

人类就像一条直线，被时空所扭曲

看不见起点，也不知道终点

个体就像一条线段，被社会所曲折

代代薪火相传接连成了线

无论平民，抑或权贵，帝王及领袖

都不能摆脱生、老、病、死的结局

这就是命运之神，永恒的安排

在生活的泥浆中，我们

像许许多多的人们一样

卷起裤腿坚定地前行并起起落落

峰顶难以启及，却常常跌入谷底

昔日青少年之同学

有的做了爷爷奶奶，有的做了外公外婆

也有的不幸中途永远别离了这个世界

不经意间，已届获知天命的岁月

我常常将我的外公与外婆炽烈地怀念

外公离开了我们四十年，外婆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年

然而他们的音容与笑貌，就像

用金属铸造的蜡板，然后又深深地

印制在我的脑海中

这感觉就像浓醇的美酒

年代愈久远，味道却愈加浓烈，并愈加清晰

土地呵，气候，塑造了人类共同的性格

外公与外婆是关中平原和黄土高原

接壤之处的最为典型的农民

他们的性情仿佛平原般地平和与温暖

又像古老的黄土那样地质朴和淳厚

平素并无多少话语，但永远都是那样温和

随着四季变换的粗布衣裳是他们一生的穿着

或棉衣棉裤，或夹衣夹裤，或单衣单裤

式样永是那样地传统

就连扣纽也是用粗棉布条结织而成

然而永远都浆洗地十分干净

外公的父亲大约是个地主

他同其他弟兄们一样

也分得并继承了数十亩土地

由于不慎抽上了“洋烟”

外公先后基本变卖了这些地产

解放后的外公因无土地而被评定为贫农

从此躲过了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地

残酷无情让人恐惧颤栗的政治运动

同村有多少个地主、富农在运动中致死、致残

命运之造化啊，你是如此地福兮祸兮

后来的外公戒掉了“洋烟”

虽然经常忍饥挨饿，但抽旱烟、喝浓茶

成了他固定的两个生活习惯

小时候的我，由于父亲在工厂工作，母亲在生产队劳动

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外公和外婆身边度过

每天早起的外公用木柴生上火盆

熬好一大壶浓郁的砖茶

经久地烟熏火燎使得搪瓷茶壶已经变得漆黑

但那茶浓浓地几乎拉着丝线，充满了自然地醇香

当然那时的我并不懂得喝茶

抽过烟，喝了茶，吃上半个玉米或黑面的馍

外公抖擞起精神去生产队上工或者在赶集日去镇上的国营食堂帮厨

帮厨只给工分并没有金钱的报酬，但那时的我

却觉得那是最有意义的一项工作

因为在返回时外公常常可带回一碗例食的镜糕、烩菜或羊肉汤

在拼命劳作而又缺衣少食的年代

那几乎就是对人类最高的奖赏

多年以后小学的我被评为公社级三好学生

除了奖状和奖品，还获得从公社食堂领取一大碗肉烩菜的奖励

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用颤抖的双手从肥胖的厨师手里接过，那碗

上面漂浮的大白肉片和垂涎欲滴的油花的烩菜

一口都未舍得吃，急匆匆地双手端回家

交给了母亲，并与姐姐、两个妹妹和全家共同分享

母亲谈起外公常常心酸含泪

这个辛勤操劳并苦了一生的老人

就像那个年代的千千万万的老人、青年甚至儿童

没有得到过几天的温饱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国家的层面已经改革开放

外公不久却身患了绝症，平常看起来不温不火的外公

异常平静地离开了林皋镇地段医院

坚定地拒绝了任何进一步地治疗

直至走过了人生最后平凡的岁月

依然没有等到轰轰烈烈的关中农村的“包产到户“

可叹啊，我的外公，你那所处的时代

可面对生与死的考量，你为何是那样地淡定与从容

卑鄙的商君书，可恨，你那阴暗的歹毒的理论

是对中华民族牢牢地捆绑和最深重地诅咒

中华民族直至今日依然痛苦，你是真正的根源

外婆同外公都出生在上个世纪的一十年代

外婆是旧社会传统的妇女

像她的母亲一样也缠裹着小脚

我是从她珍藏的她母亲的照片中看到

这给她的行动带来了诸多的不便

外婆有时给我诉说着这些往事

难以掩抑的是命运无奈的叹息

虽然外婆没有进过一天的学堂

我觉得她似乎具有洞察一切世事人情的智慧

她的言谈行为总是那样的恰如其分使人倍感温馨

这或许就是传统文化和人性本身堆砌的天然修养

从少年到青年，我的外婆，几乎就是我的精神支柱

一九八二年是历史上永远值得铭记的一年

冰封许久的关中大地解冻般地苏醒

一纸“分田到户”的中央文件，释放了

这些久久捆绑的世世代代的农民

人们那永不知疲倦的干劲和热情

就像冲动地澎湃地喷涌而出的火山

同样的天，同样的地，同样的人

辛勤劳作三十余年依然饥肠辘辘，如今

一年之久就几乎全面步入了温饱的大门

解放思想呵，那绝对圣经般的信条

新粮收割后的日子，家家洋溢着过年般地喜悦

饺子、包子、扯面、煎饼，顿顿变换着花样

似乎就像在庆祝救世主的诞生

外婆和我们一样，有幸得以赶上了这样的时光

但从我记事起，外婆的牙齿就已经掉光

直至几十年后当我因牙疼而进医院拔牙

才知晓没牙对于人、对一个老人是有多么地痛苦

倘若没有牙齿的咀嚼，则实际上

无从体验世界上所有的食物

甚至是山珍海味的美味

晚年的外婆，突然信仰了耶稣基督

每到周末，外婆总期盼着我的到来

教读不识字的她诵读手抄的《福音》经文

或者带领踮着小脚的她去信教的村民家虔诚地礼拜

这成了一段时期每逢周末我的必修课

我当时对此毫无兴趣，只是碍于

对外婆的情面和深深地爱

然而直至今天我仍然不能忘记的是那一天微妙而美妙的场景

那是一个五月的中午之后

我躺在外婆干净的炕上昏昏入睡

忽然从窗外传来一阵阵梵音般的歌声，伴随着

脚踏风琴的旋律，后来才知道那是对主的赞美诗

这优美的旋律和天国般飘渺的声音

我从睡梦中苏醒，仿佛窗外异常地光亮

在这土坯夯垒而成的院墙之中

我感觉到的就像传说中的无比荣光的明亮的天堂

临近高考这决定人生的命运之战

我孜孜不倦的求学周末已很少休息

再也无法陪伴外婆去做礼拜

外婆却时时刻刻关心的是我的学习与学业

在得知我被省属西北大学哲学系录取的消息

外婆第一时间便央求一位远房表哥用自行车

载着腿脚不便的她急切地到来

能看出她内心难以抑制的欣喜和深切的祝福

其实的我并没有太多的高兴

甚至独自一人黯然地神伤，眼泪滴落于睡枕

两道数学大题临场发挥的失常

使我与理想中的北大失之于交臂

一九九二年五月份的一天，我正上大二

外婆突然地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我们

没有生病、没有住院，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这个善良的老人，就像我的外公一样

直至最后也不愿给子女和亲人增添任何的麻烦

生前的外婆后来叙说信耶稣的原因

就是因为耶稣教人爱人并与人为善

我相信我的外公与外婆，一定是升入了

上帝和耶稣那永恒的无限荣光的天堂

生如蝼蚁当存鸿鹄之志

命薄如纸亦存不屈之心

摩西啊，你在上帝的指引下必定带领人们

来到那应许之地——自由与解放的乐园

谨以此文缅怀我亲爱的外公和外婆

他（她）们永远复活在我们的心中

2021.02.10/杨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