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结晶

文/木班小辛

父母的爱情，往往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情深如海。

母亲说，我和你爹是相亲认识的。

母亲说，我和你爹第一次约会吃的是饺子。

母亲说，我和你爹看的第一场电影叫作《庭院深深》。

……

从小到大，我都觉得母亲长得很漂亮，单凭外貌，父亲是配不上母亲的，我也常常因为自己长得像父亲没有遗传母亲的大眼睛而苦恼。我将自己的苦恼讲给母亲听，母亲傻乐，笑得脸通红，从桌子里掏出一张泛黄陈旧却平平整整的黑白照片给我看。

照片上的男人笑得很阳光，乌黑茂密的头发下眉清目秀，左只手扶着树，右手插裤兜，一只腿搭着另一只腿，竟有九分神似我爱了近二十年的苏有朋，原来年轻时的父亲这么好看。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变成地地道道的中年大叔的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爱吧。

父母出生的那个年代日子很苦，有多苦？一个村是一个大队，农民既没有种田的自由，也没有卖粮的自由，更没有时间上的自由，人像是木偶被牵着，一切都听队里安排。可是天天辛苦地劳作，却很难填饱了肚子。村里的孩子个个面黄肌瘦，整个冬天只有一身棉衣服，一年到头吃不上一次肉。

父亲穿着租来的外套，里面套个假领子，蹬着自行车，骑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外婆家。外婆含泪为妈妈梳妆，搞得母亲也掉下泪来，大姨和小姨在一旁红着眼睛忙着相劝。母亲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挥手向外公外婆告别，手朝父亲腰上一拦，像是一种信号，父亲则慢悠悠地蹬起自行车，两个人一起穿过金灿灿的麦秆，路边的白杨被风弄得哗哗作响，伴着蝉鸣，高唱着幸福之歌……

母亲用老花镜的眼睛布擦拭着照片，一脸娇羞的模样，为我讲起了往事。直到我上了大学，坐在初恋的自行车后座上，路过校园里的减速带，一个颠簸，我抱住了初恋的腰。那份甜蜜与兴奋，温暖与喜悦，让我想起了出嫁时的母亲，并体会着传说中的爱情。

父母结婚后，日子过得慢慢好了起来。一年后，哥哥出生，家里的土坯房被推倒，建成了有主房东西偏屋的红砖房。再后来，父母为了我和哥哥得到更好的教育资源，带着全家搬到了城市，红砖房里长满了生机勃勃的绿草。

我是一个幸运的孩子，因为在那样的大环境里能够来世上走一遭，并平安长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母亲发现我已经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已然没有了初为人母的喜悦，更多的是担忧与恐慌，因为正赶上村里抓典型。前几天，隔壁的赵婶就被人拉进了医院，家里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赵婶全家人空留悲伤与遗憾。

父亲知道这个消息后，喜悦之情只停留了一顿饭的功夫，然后是空前的恐慌与忧愁，思前想后，却始终拿不定主意，一拖便是一个多月。母亲眼看在村里快瞒不住了，哭肿着眼对父亲说，很想要这个孩子，但是……话无需说完，意思已经了然。

父亲整整三天没有合眼，四处奔波筹钱。

第三天的清晨，父亲告诉母亲自己有方法保住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母亲深深地点头。就这样，父亲将刚满四岁的哥哥留给了爷爷奶奶，带着怀有身孕的妈妈北上，投奔到居住在天津的姑奶家里。

母亲在姑奶那里养胎，闲着的时候就做做手工，挣点小钱。父亲在外从早忙到晚，没有学历，没有经验，只有充当苦劳力。就是那个时候，父亲失去了好看的模样，双手变得粗糙，脸庞变得沧桑，但在母亲的眼里，这样的父亲更加伟岸英俊。

眼瞅着快到日子了，姑奶这边的风声却越来越紧了，而且联系不上接生的大夫，父亲经过深思后，决定带着母亲返回家乡。据父亲回忆，因为母亲挺着大肚子，回乡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多亏了父亲无微不至的呵护。

奔波了一夜一天，下午刚回到了家，黄昏时计生办的人就来了，父亲推脱，说今天太晚了，明天肯定去医院。也许母亲肚子里的我觉察到了什么，当天夜里，母亲腹痛如割，我早产了。

奶奶陪着母亲和哥哥，爷爷和父亲去村头诊所里寻大夫。太晚了，小诊所关门了，爷爷和父亲便跑到村医家里去敲门，这一折腾，惊动了整个村子里的看家狗，犬吠如雷。

村医夫妇看到焦急万分的爷爷和父亲，二话不说，提了箱子，骑着车子来到了我家。母亲虽痛苦难熬，但她在汗水和血水中竟有几分欣喜。那个夏天的清晨，我的哭声比计生办的人早了一步，为了感激好心的村医夫妇，父亲当场替我做主认了村医夫妇做干爹娘。

招生办的人一进来，看到如此和谐的画面竟有些恍惚，既然生了也没有办法，只能罚钱了。可是爷爷奶奶有了钱都用去还债了，父亲又刚回来，钱都做了盘缠，庄稼还没熟，要上哪里去找钱？最终，招生办牵走了在我家任劳任怨工作了长达七年之久的大黄牛。

我二十二岁实习那年，挣了一些钱，过年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到了家，母亲说我乱花钱，我觉得委屈，气着跟她顶嘴，吵着吵着，两个人都小声哭了起来。父亲进门，把我拽了出去，向我讲起了这件陈年往事，途中他一直在抽烟，而我早已泪流满面。

父亲说，牛被拉走的时候流了两行泪，原来动物也是有感情的。

父亲说，你娘生你的时候留了病根，她有时脾气急了点，但是心很善，你一定要顺着她。

父亲说，我这一生都是一个糙汉子，没有让你娘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一直四处漂泊，我见不得你冲你娘发脾气。

……

母亲从未对父亲说过爱，父亲也从未对母亲讲过情，但是他们却牵了一辈子的手，相互扶持了一生。

而我，作为爱的结晶，就是他们爱情永恒的最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