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强升入了一所非重点高中。他做学生以来最大的困扰就是学习不好。他只是按照家人的指令在规则里走着学生该走的历程,就像军人的规范动作。
他每天都和他的同桌山子同路而行,学校离他们的家并不远,但这样的距离足够他们俩悠闲而快乐地一路胡扯。
今天山子生病,不能和他一起走了。他孤独地提着书包,像往常一样潇洒地把书包甩向右肩后,右手翻曲着用两根手指勾着书包的带子,晃悠着走在往日的那条窄窄的石子路上。
又是无聊的一天,他瞥了一眼路边的一处破砖墙,墙上被谁画了两个大而拙劣的白字“狗屎”。他每天都能看见,每次看到这两个记号的时候,他都对山子说:“快到学校了!”
今天他仔细看了一下,“狗屎”已经被攀附在上面的一颗野生牵牛花叶子遮住了一个角,牵牛花的后半部开了七八朵靛蓝色的花,与这杂乱的碎石和垃圾极不相衬。他叹口气,朝前看去,快了,前面还有三十米向南拐个弯就到学校了。
一只黄灰色土狗卷着几圈尾巴昂着胸膛站在前面不远处的铁门前朝他看着,似乎没有走的意思。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山子没陪同,影响了他的情绪。他慢慢地弯腰捡起一个碎石,突然疯了一样砸向那土狗,他看着之前稳重而自居的土狗像触电一样屁股“突”地坐在地上,又飞也似的跃跳起来,直向前面飞奔。“哈哈哈哈哈……”,他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好转了。
铁门被石子的惯性击响,门内伸出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谁啊?!”,“这个……是我……不好意思……打狗………”,他不知道怎么去描述。“哦,怪不得,我正画着画,吓得我…哈哈哈,原来是打狗…”。他看着女孩,不好意思起来。“你是我们实验中学的学生?”女孩问,“对啊,我是高二的,要迟到了,我要先走了”,他抓紧书包。“从我们画室走,直通学校的,”女孩让出身体,留出走道。他惊愕地“啊?这里?可以走?”“是啊!这是学校北墙边的画室啊!”“哦,好的”,他加速小跑进入门内,原来里面是一个大房间,说是房间也可以说是过道,里面居然还有十几个同学在看着一尊石膏头像画着。
他今天一整天都想着那神秘的画室,他讨厌学习,但是却从小就爱画画,唯一的一次被表扬的事迹就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参加学校绘画比赛获二等奖,那次学校还奖励他一盒水彩,他回家炫耀了有一个星期。
晚上回家,他把神秘的画室告诉了他老爸,他也想学画画,“画画能当饭吃?你好好学习吧,不要瞎折腾了”,“可是,爸!我…”,他还没说完,他爸就出去了。
第二天,他早早就一个人去敲响了那神秘的铁门,依然是那个女孩伸出头来:“是你啊!又要借道么?!”“哦,不!我想看看你们画画可以吗?”“当然可以,我们万老师在里面呢,你进来吧!其实我们的铁门每天基本都不开的,要不是被你打狗的石头……”,她滔滔不绝。他以前总有一个偏见,认为戴眼镜的女生一般都是羞涩而少语的,她却是个例外。
万老师正背着弯腰坐在一个小方凳上,花白色的稀疏短发显示出不平凡的教学经历。他右手捏住铅笔头不紧不慢地勾画着什么,一边向左转着头看着一个黑黑的男同学说着什么,直到那个男生严肃地点着头。
过了好久,万老师转身看见他:“你是哪个班级的?想来学画的吗?!”“我就是实验中学高二的,是想的,不知道我能不能?”他回答。“只要你想学,你就可以来学”,万老师鼓励着他,“我们这个画室都是零基础的同学来的,将来可以直接参加美术生专业高考,文化成绩不太理想的同学只要美术专业考试通过基本上都能考上大学”。
他兴奋的像欢快的鸟儿,那天晚上他爸同意了他学画的要求,因为可以最后很容易地考上大学,何乐而不为。
他顺利地成为了一名美术生,他每天都去仔细地观察着石膏像,然后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刻画。他的进步很快,他也融入了画室每日的闲聊中,他们谈画法、谈人生、谈未来、也谈恋爱。
那个当初为他开门的戴眼镜女孩是画室里的前辈,他非常崇拜她的色彩画。“我哪天能画出你那样的就好了。”他羡慕地看着她,“你有天赋的,你会超过我哦,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耐心,嘻嘻”,她坐到他旁边,拿着自己的画笔在他的画上涂了两笔,“你看!白布的褶皱处要有环境色的变化哦,你的没有,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哇,真的不一样哎,现在画面丰富多了!”“所以嘛!要观察仔细,画画就是要观察细节的”!“哦,向你学习”!他侧向她深深地敬了一个礼。“哈哈哈,你要把我笑喷了,好好把它画完,你可以多临摹一些范画,我以前就是不断地临摹,慢慢就好了”。他温暖地听着她的话。
画室里大多数时间还是安静的,尤其是晚上,大家只有手在动,还有“沙沙”的铅笔素描时摩擦纸面的声音,他享受着这样的安静,“总比坐在那枯燥的教室里听那一窍不通的数学课强啊”他想。
虽然画室的冬天也是寒冷的,干燥的冷风从过道吹进画室,他呼一口长长的白色雾气暖和着自己的双手,继续拿起铅笔勾画着他的梦。她拿下眼镜,倚在画室的木门框上,昂着头,闭着眼睛,享受着斜射进来的阳光,温暖的太阳在她精致的脸颊上起伏,微翘的窄窄鼻尖勾勒出一个完美的侧影,就像法国印象派画家德加色粉画中的舞女,带着粉嫩,又泛着殷紫的红,她那饱满的额头就像一个光洁的鹅蛋,让她并不大的脸庞显得如此圣洁。
“下周一我要去南京考专业了”她自言自语道,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她终于睁开眼睛,转向他。“为什么?”他不解地问,“我爸不会让我瞎跑的,我明年才参加考试呢,他不会让我乱跑”,他又强调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人去没意思”,她不自然地笑着,“好了!”她长叹一口气:“现在就收拾东西”,她开始忙碌起来。和她一起高三的画友们昨天就准备好了画具准备出发了。她们为了梦想即将起航。
他继续留在画室里,继续着他这一届的梦想追求,一起画画的人中又增加了七八个高一的画友,人变得比以前多了,谈人生、谈画法、谈恋爱的人也在重复着在画室里上演。他似乎觉得画友们是那样的幼稚,他从绘画里似乎找到了成熟的思想,而这一切又好像使他孤独着。
国庆节长假里,他依旧没有离开过画室,他除了画画,还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信封是南京艺术学院的印花,他疑惑地撕开,翻看着,“xxx!你还好吗?我现在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考进了大学,当我一切安定下来后,我就想起了你,想起我们的画室,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还是因为一只狗,嘻嘻!没有想到你会有一天走进我们的画室,走进我的世界……”。
他反复地看着她的文字,他和她虽然在画室里讨论更多的是画画、人生,但是他没有像那些大胆的青春派们,他因为她而成熟,她的成熟影响着他,今天他终于感觉到了她是那么的有魅力,她孤傲,却温暖,尤其对他。
他把信小心地装进自己的口袋,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有这样好的女孩爱慕他,而他现在出奇的也想见到她……
画室旧木门吱吖地响着,同样的寒风,依旧的斜阳洒在门框上,他也依偎在门框上,他在想“去年的你是那样美,明天我就和你一样考专业了”,他翘起了嘴角,闭着眼睛。
南京!他一直视作神圣的地方,不仅因为它是省会,更因为那里有她,和南京特有的文化底蕴,这一切都在很久以前就召唤着他。
“我来了——南京——”,他下客车的那一刻,对着长江大桥喊叫着,画画的人本就是浪漫的,他血液里流淌着火热的文艺岩溶。
他安顿好一切,为了明天的专业考试,他要带着完美的成绩最后半天见见她。
南京的夜有点吵,夜里仍然有车来回穿梭,沙沙的车轮声重复在他耳畔,“不行,我必须睡觉,为了明天”,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拿号到这边!拿号到这边来——”艺考的主办方南京师范大学的院内热闹非凡,几路长队逶迤在粗壮的梧桐树下,今年的美术生又多了,每个人都是一个手提着小布桶,一个手提画具箱,后背背着的大画夹增添了几分艺术气。他也跟在队伍里,像准备上战场的士兵。
专业考试很顺利,他终于释然了。他没想到她先找到了他,“我知道你今天下午考完,所以一直在外面等你,把箱子给我拿着”,她卸下他的包袱,“把东西放好,我带你看看南京,夫子庙好热闹的,古林公园很秀美,还有雄伟的中山陵……”。
他和她逛了一大圈,在夫子庙繁华的夜市中,她拉着他的手,好像生怕他丢了,她带他吃了有名的臭豆腐,她和他互相哈着口气,“啊———好好臭啊……”她大叫着,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开心过,在他印象里她一直是矜持的多一点,他们又逛了一圈,这一圈是他拉着她的手。
他坐在回家的大巴上,看着向后飞速移动的树梢发呆,他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他确认已经爱上了她,她的笑,她的眼神,她的观点,她的一切。
专业考试过后还有三个多月就是文化的考试,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看书,连他的爸爸都惊讶于他的刻苦了,“以前没看你这么认真,到底是懂事了。”
世间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努力了就会有收获。他收获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这还是听到万老师的电话后才知道,他一路走过那条石子路,牵牛花挂着更多的花朵,原来的旧墙上那肮脏的大字都被遮掩的完全了。
他的心情和花一样,当他从乐呵呵的万老师手里接过通知书,他没有流泪,他只有兴奋,他相信他一直就是创造奇迹的人,他高举着双手迎着阳光撑着大红的录取通知书,醒目的金色行楷“南京艺术学院”写在他的眼里,他视她为目标,他实现了。
画室里又新来了十个高一新生,他们规矩地坐在凳子上临摹着初级的几何体石膏,他想:两年前的自己和他们一样,茫然地走进了这个过道,这个神秘的过道吸引了他,改变了他和他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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