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阴雨连绵,原本已经显出些炎热的天气,突然间又转冷了。朔日晨起国君刚刚去了武宫,姬安人突然发现晏如脸色通红,一摸额头更是烫得吓人,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得的病。
姬安人急得要命,便顾不上自己身子重,亲自用冷帕子给晏如敷脸退烧。可忙前忙后照料了半晌,却没起到什么作用,晏如依然是昏昏沉沉地睡着,睡梦中还不断地哭闹,显然是难受得紧。无奈之下,安人也只能命人从库房中取了艾草来,忍着恶心让他们满屋满院子地烧艾驱邪。
就这么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大半天,大约是到晌午时分,晏如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姬安人便又是哭又是笑,忙叫人取了些清淡的饭食端上来。晏如有些食不甘味,却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吃饭的间隙时不时地皱皱眉头。姬安人看她实在可怜,却也是无计可施,便抱着她温言劝慰说:“越是难受越该吃些东西,这样才好得快些!”晏如恭顺地点了点头,忍着疼痛吃了些东西歇了下来,这才让姬氏稍稍安心了些。
可让她想不到的是,晏如刚刚睡了不久,便又突然腹中翻江倒海,刚刚吃下的东西全都给吐了出来。甚而因为吐得太急,竟连鼻子都给堵住了,哭的令安人一阵心酸。直到此时,她才想到了让人去将巫医请来,可偏那巫医也是个不中用的,看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姬氏追问了半天,巫医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公子许是有些阴阳不调,若是能煎煮一些草药服下,或许能起些作用……”
看着他那副完全不知所以的样子,姬氏心急如焚,真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便急命巫医说了几样草药的名字,并叫婢女青藜到国君的路寝取药。
武宫举行朝会的这一日,陵苕本应是随侍国君身侧的,但因国君总有意避着她,便没有让她随行。陵苕留在路寝中闲来无事,又因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不知不觉间竟生出了倦意,于是便倚在大殿上的廊柱小憩了起来。
而那青藜自小就在公宫长大,姬安人入宫后又一直随侍在侧,很受国君和安人的器重,在其他的奴婢面前,自然也就有些心高气傲。得知陵苕不过是一介新入宫的婢女,却能受国君的恩宠,心中早已不忿。如今又见她穿着季姬公子的绢衣,还堂而皇之地在大殿中偷懒,更是不由得怒气上涌,一时气急就上前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还不起来!今日小公子生了病,连安人都忙得要死,你一个奴婢却在这里懒懒散散的,竟还睡起大觉来了!”
陵苕正自在云梦中神游,无端被人踢了一脚,着实是受了一惊。可当她睁开眼时,却看到一个婢女正横眉怒眼地盯着自己,马上就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面容。她闭上眼睛回了回神,又深深地出了口气,这才缓缓地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当是谁家的奴婢呢?真是失礼!”
“真当是穿了主人衣服,便能换了身份了吗?”青藜犹自愤愤不平,上前拉扯道:“你不过也是个奴婢,有什么好神气的?”
“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陵苕径直到案上取了一觞冷水饮了两口:“至于我是不是奴婢,你说了可不算!”
“你!”青藜虽心气很高,却终究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总不好因生气误了晏如的病情,故而便板着脸说道:“哼!我可不是来跟你置气的。若不是小公子病笃需要草药医治,我真是一刻都不想看见你!”
“需要什么自己取去。”陵苕并不回她的话,只是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寝殿:“那里有寺人随时候着,你只管问他便是!”
青藜顺着她指的方向匆匆走了过去,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愣了一下,转过头来正待要分辩时,却看到陵苕正自顾自地烧煮浆水,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更是气急:“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凭你也敢吩咐我做事!”
听着青藜进了寝殿,陵苕悠然地饮了几口浆水,脑中便突然想到了国君临行前的安排。
自前几日陵苕精神恍惚地将允氏的玩物送到姬氏寝殿之后,姬安人对国君便一直不理不睬。恰好有官商进贡了几匹鲁国产的薄纱,国君有心要宽慰安人,便嘱咐陵苕一定要亲自送去。
陵苕本就对这些宫婢的事务有些抵触,也不愿意去见姬氏那张时时刻刻都带着伤感的脸,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闲暇的时光,自然就要让自己安适些。
可想来想去,自己既然已经身处于这深宫之中,国君吩咐的事情无论是否情愿,也总归要去做,躲是躲不掉的,而今已然在路寝中闷了一天了,就全当是散散心吧!想到这一节,她心中便欢畅了许多,于是便懒懒地起了身来,拎起盛着鲁纱的竹篮到园中散步去了。
等青藜从寝殿中取了草药出来,却见案上的陶壶正冒着热气,陵苕却不见了踪影,便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哼!果然是来去自如啊!”
青藜气呼呼地沿着回廊朝安人的寝殿走去,一路走还一路咒骂陵苕,骂她不知尊卑,迟早有一天会被国君处置了。
待走到姬安人殿外的荷花池时,青藜终于又见到了那个被她咒骂了半天的婢女。此时她正举着一把油伞,臂弯中挂了一个竹篮,悠闲地沿着池边的小径散步。青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怒之下便将草药放在了廊中,愤愤不平地要找她置气。
也正当此时,青藜的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衣着奇异、面上还戴着金色面具的怪人,从池边的林屋中缓缓冒出头来,悄无声息地尾随在陵苕身后。
那是一只过去只出现在姬安人描述中的鬼魅。
当初姬安人魂不守舍地描述她所见到的鬼魅时,不只是国君不相信,就连她们这些笃信神鬼异事的奴婢们,都在私下里嗤之以鼻。当国君嘲笑安人疑神疑鬼的时候,青藜也不止一次与相熟的奴婢们凑在一起,偷笑安人日中多梦,惯于自己吓唬自己,以至于到最后竟连真假都分不清了。
可如今那只传说中的鬼魅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便再也由不得她不相信了!此时此刻,她才深切地感受到安人见到鬼魅时,心中所饱含的恐惧之情;体会到当旁人忽视安人感受时,她内心的恐慌与不安。
在看到鬼魅的那一刻,青藜便完全被吓傻了。
尽管头脑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她:此刻她应该高声呼救,提醒陵苕有鬼魅正跟在身后,同时也提醒那些巡视的武士们尽快赶来相救;她应该拔腿就跑,只要再跑出去几十步,她就能跑回安人的寝殿……
然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手足无措、喉头紧张,无论内心里如何呐喊奔跑,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鬼魅,自己却动也动不得、喊也喊不出。
甚至当那鬼魅发现了她,她都只能惊惧地瞪着双眼,哆哆嗦嗦地定在原地,满是悲恐地看着那鬼魅带着诡异的笑容凝视自己,看着那鬼魅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看着那鬼魅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看着那鬼魅将冰冷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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