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阵子,我以为我必定是出将入相之辈。因为奶奶找神婆看过,家里祖坟冒青烟,属必出显贵之兆。而我那是正巧学习正好,又嘴甜舌快,见人一定先笑脸相迎,再打招呼,“大爷,吃过了吗?”“六奶,上哪儿去啊!”“二大娘,赶集去了麽?”
村里人眼界浅,谁家孩子这么热情主动,讨人喜欢,长大一定出息。美国人说过,人才不一定会说,但是会说的一定是人才。美国总统都是靠嘴巴说出来的,在村里人的眼中,我就是会说的。何况在一帮叔伯兄弟中,论学习成绩我又算是佼佼者。那青烟为谁而冒,即便瘸子里挑将军,也能挑到我头上。我幼小的心灵自此多了一种神圣感,不能让祖坟的青烟白冒,不能让奶奶的期望落空。
一晃离神婆进村,二十多年过去了。二十多年后的我,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心情倒是时好时坏。奶奶牙齿掉光了,进入了耄耋之年,身体棒棒的,确实不坏,只是我还偶尔会做起那个出将入相的梦。像小的时候看清朝人写的《说岳全传》,脑袋里岳飞大战金兀术的厮杀场面梦萦了好长一阵子。半夜醒来,梦里的血腥残酷,吓得我牙齿打颤,我这人小时候最大的毛病就是胆小。
那时候家里三家青砖青瓦房,堂屋门前一棵经年大槐树,把屋子罩的冬暖夏凉。刮大风的时候,我常常惊恐不已,害怕吹折的树枝把房子砸塌了。即便坐到小学教室里,见大雨倾盆,狂风呼啸时,我幼小的心就忍不住飞到了家里,怕房倒屋塌压死了我的父母双亲,我成了无人问津的孤儿。
房子从父母结婚时算起,已经二十年高龄。现在想想,那老房子的质量简直不堪回首。墙壁上有裂纹,房顶上有漏洞,屋内常常爬走壁虎,院内常常掉下毛虫,冷不丁把人吓个半死。每年夏天趁天晴,我爸会搬来梯子,去修葺屋顶,我不怕他滚落下来,我担心老旧的房顶托举不住他的身子,他从房顶漏下去。
好在我爸没有漏下去过,而且不管风多大,雨多暴,大槐树的树枝扭曲多厉害,都不曾伤害我的父母双亲一根毫毛,不曾毁坏我家老屋一个墙角。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建新房时将老屋推倒,大槐树也至此退出了我家的历史舞台,也永久革除了我的心腹大患。我的胆子也才慢慢大了起来。
可到小学五年级,我时有时无的胆子又吓破了。还没有等到祖坟冒青烟,我家先冒了青烟。那是仲夏时节的一个礼拜五,傍晚放学的路上,远远就望见我家门口围着一群急急如律令的人。搬东西的,拎水桶的,大呼小叫的,掐腰看热闹的,人群唯独没有我爸妈的影子。
我吓蒙了,我家不会有血光之灾吧!顾不得与同伴打闹,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家。爸妈正形色焦急地在屋里屋外搬东西,东屋电线失火,火扑灭后,屋里水渍遍地,一片狼藉,引燃的棉花被子、衣服柜子还冒着游丝一般的白烟,屋脊房梁被熏得乌黑一片。大姐在一旁痴痴傻傻的,吓得呆若木鸡。我心想,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时常隐藏在心中的不祥预感终于兑现了。这是我头一次见这么热火朝天的景象,也算长见识了。
不过从那时起,我也不想出将入相了,我也不想祖坟冒青烟了,我想我父母双亲平安就好了,我奶奶长命百岁就好了,我两个姐姐日后嫁人有人知冷知热就好了。至于我自己,我看着他们好,我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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