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与拼搏:社会底层平民群像的生动写照

挣扎与拼搏:社会底层平民群像的生动写照

——刘秀梅长篇小说《乌金红尘》读后感

陈  旭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就在其《深入生活浅议》一文中强调：“创作的唯一依据是生活。是从发展着运动着的生动活泼的现实生活中直接掘取原料。……生活不承认任何人为强加于它的种种解释，蔑视一切胡乱涂抹给它的虚幻的色彩，给许多争执不休的问题最终做出裁决，毫不留情地淘汰某些臆造生活而貌似时髦的作品。”陈老用自己后来的创作实践和史诗般的巨著证明，文学创作离不开深入生活，生活是创作的宝贵源泉。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引用陈老的这段话，就是感觉彬县青年女作家刘秀梅的长篇小说《乌金红尘》（太白文艺出版社2016年7月第1版）的创作，恰好印证了这一点，这部作品通过一群生活在矿山的普通煤矿工人为了生计拼命挣扎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生活故事，作者用她透彻的洞察力和勤奋的笔耕，向读者奉献出一部有着丰富思想内涵和文学价值的长篇力作。也正由于作者有着数年的矿山生活的根底，用事实向我们证明了深入生活对于文学创作的重要作用。

一、从小说题材看作者的责任使命

《乌金红尘》是一部描写煤矿生活的小说。在这部二十四万多字的长篇之中，作者以鲁家河煤矿为背景，以因婚姻发生变故之后生活和灵魂都暂无着落的女青年陈荷为主，她的同学李果元带她到鲁家河煤矿的目的是散散心、解解闷，没料到陈荷到此后却不再走了，她想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沟里去生存、去发展，因此而引发出周围众多的平民人物的故事。作者着重描写了以盘煤工和营业室营销人员为主的一群矿山平民们的生存状态和生活环境，记述他们为此所付出的挣扎和拼搏的众生相，从而表现出他们顽强的斗志和进取的精神，形象生动地塑造出了煤矿这一弱势群体的人物形象。

这部小说里的芸芸众生，都是在煤矿那个本身就属于山高皇帝远的屑小部落里的小人物里面的小人物。那儿最大的官儿充其量就是民营企业的董事长，而董事长仅仅是作品里的陪衬人物，主要登场亮相的就是盘煤的、销售部营业室里的营业员、矿上的技术员、办公室的小职员、矿区小饭店的员工、运煤的个体司机、锅炉工、煤贩子、还有假冒的野记者等等并不起眼的那一伙社会群体里的人物。作者的可贵之处，就是用这些小人物召唤他们所处时代的大历史，通过这些普通人物及其家庭背景等方方面面，诸如服饰、语言行动、生活习惯、起居细节、精神面貌所展开的各种活动，从而展现出一部政治经济发展、社会风尚以及意识形态的变迁史，反映出一个小小煤矿数十年的发展变化、反映出一个县数十年的历史，也反映出了整个一个民族的历史进程。煤矿在发展，经济在繁荣，社会在前进。然而，作为社会下层那些用自己的辛苦劳动推动历史发展和前进的平民阶层，他们为人类点燃的是光明，为自己留下的是辛酸。煤矿工人及其周边与煤相关的平民，所创造的劳动价值直接关乎一个地区经济的繁荣昌盛，直接养肥了一个又一个的煤矿老板和煤贩子等。可是他们生存现状，却是饱含汗水与血泪。为了自己的生活能更好一点，这群人所付出的代价，却是常人难以想像的。有的人在煤矿落下终生的残废、有的人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这就是含血含泪的历史，这就是煤矿这个特殊行业里的真实现状。

作为煤矿题材的文学作品，刘秀梅能以顽强的精神，创作出如此篇幅的作品，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应该直视这部作品的历史背景和时代精神。从理论意义上来看，《乌金红尘》的问世，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它的应运而生，更是作者的责任和使命所使然的结果。众所周知，彬县的煤炭工业有着悠久的历史，是陕西省的产煤大县之一，位于彬长煤田的腹地，煤炭工业又是彬县国民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是县域经济的支柱产业。煤炭是彬县一代又一代人赖以生存的物质资源之一。特别是近十多年来，彬县的煤炭工业已经步入了辉煌的发展时期。创造和书写这一辉煌的当然是一代又一代用生命和鲜血为此而付出的煤矿工人。因而，煤炭工业既是彬县的物质资源，也是我们文学艺术工作者进行创作的宝贵精神矿藏，是得天独厚的一种特殊资源。作为作家，为自己家乡的创业者歌唱，为煤矿工人立传，是责任也是使命。如果能抓住这个机遇，就能独占鳌头，摘取桂冠。刘秀梅恰好抓住了这一机遇，用为煤矿工人讴歌的巨著，为自己在文学阵地里争得了一席之地。从刘秀梅个人的角度来说，她在彬县的一家小煤矿工作了八年之久，煤矿工作也使她认识和了解了煤矿生活，为其创作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素材。如果不挖掘和利用这一笔矿藏，实为可惜。刘秀梅的聪明之处也就是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这笔资源，苦心孤诣，数载寒窗，终于向世人奉献出了这一精神佳肴，可以说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正是由于有雄厚的生活积累、熟悉的人物环境、扎实的文字功底等诸多因素，刘秀梅完成了《乌金红尘》这部作品，而《乌金红尘》也成就了刘秀梅本人。

二、从人物塑造看作品的思想深度

我读《乌金红尘》，深深被作者所塑造的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所感动，而这些人物的形象十分鲜活且各有个性。作为文学作品，其核心是塑造丰满的艺术形象。一部作品，如何准确又能深刻地反映时代生活的内容，不是靠逻辑语言的说教，也不是把生活中的真人真事原封不动地克隆到作品里面，而是要靠艺术化的人物形象体现出来。因而我的感觉是小说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是较为成功的。正由于此，从小说里的众生相里显现出了作品的思想深度。

《乌金红尘》一书中，塑造了以女主人公陈荷为代表的一群平民人物的形象。作为书中的一号人物，陈荷的形象塑造得较为成功。她是一个普通的女性。质朴、厚道、执着倔强却又不失理性，对于生活有着一种蓬勃向上的追求和拼搏的顽强精神。爱情的失落、婚姻的失意，人生的一系列厄运降临到她的头上之后，她没有失望，没有沦落，而是坚强地向命运挑战。当她将自己的命运与鲁家河煤矿拴在一起之后，就在这里开展了一系列的打拼。尽管这个打拼的背后，有着李果元的暗中相助。但是，陈荷自身所付出的努力也起着主要作用。当然，她也不是完人，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当她意识到营业室的同事们排挤她的时候，也就从中寻找原因。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利益，也能和同事们近墨者黑，相互勾结在一起去“搭秤”，去从中为自己掏取营蝇小利。这完全符合普通人的性格和心理特点。作者塑造出的人物，既有她们可爱的一面，也有其自私的本能。这样的人物是真实的，也是有艺术生命的。

作者塑造的另一个人物李果元，不失为男人里面的优秀典型。他对陈荷一往情深的挚爱，既有着男人的深情，又十分理智且时时克制着自己。在这个为爱的执着又具有担当的男子汉身上，充满着一定的正能量。正是由于他的呵护关照，才使陈荷经历了风风雨雨，度过难关。同样，李果元对自己妻子和家庭的责任，不失为一种高尚的风范。在物欲横流、信仰缺失的今天，一个男人能有如此的风度，确实是男人里面的佼佼者。固然他俩的爱情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最终结婚，但是在他身上演绎的爱的力量，已经足以温暖彼此的心房。

书中的另一个人物朱科长的形象，也是一个十分鲜活的形象，这位作者连名字都没有给他的小小销售科的科长，从小说开始到结束，我们只知道他是朱科长。此君为人小心谨慎、兢兢业业。作为销售科长，手中的权力炙手可热。但他没有乱伸手为自己谋取私利的大动作。作为身处女人堆里的小领导，尽管外面谣言纷飞，说他和这个女人如何和那个女人多好，但一直没有发现他在营业室那一群女人堆里有啥不轨之处。但他也有自己的缺失之处，竟然在酒醉之后，当众将饭馆里的小服务员小婵抱住亲吻，以致于最终这个小服务员怀孕了而将他卷入是非圈里。弄得里外不像人。就是这样一位科长，为煤矿的销售事业尽职尽责。当煤矿的经营权发生变化之后，第一个失掉饭碗的竟然是他。这足以折射出好人没有好报的社会公理。

还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人物赵六斤，是一个家庭贫困、良善又有着猥琐的人物。此人最不幸的婚姻，自己的老婆和别人偷情，而从来不把他当老公。就这，最后还将他抛弃。在对待老婆的问题上，他无能、窝囊，让人同情。但赵六斤身上也折射出了一个无知农民的诸多毛病。开始是和大多数农村人一样，在自家的地里栽葡萄，等待铁路通过时好得到一笔赔偿。后来发展到嫖娼被派出所抓获。再后来猥琐到了钻到女厕所后面偷看女人的私处，而让他人无辜带灾。这个人物让人感到的是既可怜又可憎。

我的感觉是，作者在《乌金红尘》中塑造得最为成功的人物形象是鲁会娟。这个苦命的女人，是煤矿这一特殊行当给她带来的几乎是灭顶之灾。同样她又不得不依赖煤矿这个天地赖以生存。她的丈夫在矿难中造成残疾，下肢瘫痪。为了伺候久病的丈夫、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在生活各种重压之下，她性格豪爽泼辣、具有男人的风度。为了为丈夫讨要一沓旧报纸垫屁股，甘愿忍受门卫的猥亵。当自己患病被医生骗取钱财后，却勇敢地维权。但这维权不是正当的途径，靠的是熟人的门路。对待陈荷及身边的同事们，又能豪爽相助。然而，外表上给人感觉五大三粗的鲁会娟，骨子里却蕴含着女性特有的温柔。朱科长曾经用自己的工资捐助过她的丈夫。当朱科长在矿上待不下去远走他乡、朋友们送别之时，恰巧她那苦命的丈夫去世了。她无法当面送别，却托人给朱科长捎了一双鞋垫。从这里反映出她性格里面温柔贤淑的一面。这个人物的形象是活灵活显的。通过鲁会娟的命运和她的一系列活动，让整部作品也生动活泼了好多。

当然，作者所塑造的王捉娃形象，小气扣门中又不失大度豪爽；温文尔雅、时常紧锁眉头的周董事长，既有其宽厚诚实的一面，又不失商人奸诈狡猾的一面。在刘秀梅笔下的众多人物里，有其不一样的鲜活度。正是这形形色色的人物，组成了煤矿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也正是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加深了作品的思想深度，形成小说独具特色的风格

三、从作品结构看作者的驾驭能力

有人向美国作家艾萨克·辛格问及写作哪一方面最困难时，他回答道:“故事结构。我认为这最困难。怎样构成一个故事使它有兴趣。最容易的则是实际写作。一旦结构定了，写作本身——描写和对话——就随流而下了。”这就是如何结构作品的重要作用。小说结构是小说创作一项重要的形式要素，是指小说各部分之间的内部组织构造和外在表现形态。结构一部小说的过程，就是作者根据自己对生活的认识，按照塑造形象和表现主题的要求，运用各种艺术表现手法，把一系列生活材料、人物、事件分轻重主次合理而匀称的加以组织和安排的过程，包括小说作品情节的处理、人物的配备、环境的安排以及整体的布置等。

长篇小说之所以难写，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功力不到的话，难以驾驭。这个驾驭，主要就是对小说结构的架构。犹如我们用一堆原材料搞建筑，一个拙劣的工匠可能只能盖茅草屋或者普通的房子，而高明的建筑师可以用同样的材料建成高楼大厦甚或楼台亭榭。这就要求作者在创作过程中能够以严密的思维构建作品，用全景式的叙事和多维的画面反映多彩的生活，才能驾驭好自己的作品。一句话，驾驭能力的如何，反映出的是作品质量的高低，其结果是作品能否受到读者的欢迎。这一点，刘秀梅基本上做到了。

在《乌金红尘》中，作者很主意作品的结构的组架，注重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对一个又一个的事件，主意其相互之间的连贯和铺垫。小说中的事件一件接着一件，件件相连，环环相扣。高潮此起彼伏，达到了引人入胜的效果。同时，还在对读者的吸引力上加强技巧，使其发生一定的艺术效果。譬如，小婵怀孕事件。女人怀孕本来是正常的，可是作为未婚的小姑娘的怀孕就不正常了，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在此之前，作者就安排了一个伏笔：朱科长在老安食堂饭后酒醉，竟然抱住了小婵。仅此一点，小婵怀孕后他就推不了干系。老安的媳妇就寻朱科长的麻烦了，让他对此说不清道不明。尽管后来此事真相大白，但朱科长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段处理，那个小小的伏笔就埋得很好。还有，李果元开的那辆车发生了事故，司机当场死亡了。当陈荷听到这一信息之后，几乎疯狂，也快崩溃了。她跑到现场，看到那骇人的场面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便虚脱了一般瘫坐在地上”。尽管此事是虚惊一场，但将陈荷对李果元的感情通过这一细节描写得淋漓尽致。对于故事情节的构思也很到位。结构得当和合理，作品就显得紧凑，有新意也有高度。这靠的是作者的开掘生活、表现生活的艺术驾驭功力。

“细节，细枝末节也。我却以为细节是作品的‘肉’。光有‘骨头’没有‘肉’的作品，是无法感人的。”（叶永烈语）刘秀梅的写作，还是在细节下了一定的功夫，使作品显得血肉丰满。如在描写人们躲雨的场面，就给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一干人等齐聚在屋檐下等着雨歇，等到檐前的雨珠串成了线，等到地上的水流成了河，而雨仍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不得已只好双手扯上了衣襟翻上头顶，遮住头一路狂奔。一脚踩下，水花飞溅，旁边跑着的人，低头看看已溅湿的裤脚，不由皱了皱眉，脚步便向这边靠拢过来，眼看着近了，近了，重重地跺一脚便坏笑着跑开去。一时间水花飞溅，笑声不断。”寥寥数语，就将人们在雨中嬉戏的情景表现得颇为生动，现场感十分强烈。

在细节描写上，作者还主意运用多种表现手法。一个男人为了给娃攒学费买了辆三轮车，带着十六岁的儿子到矿上拉煤，却遇到了山体滑坡，让一个花季少年连命都送在了煤矿。本来，读到这里，让人感觉到压抑和痛苦，感叹人生的无常和命运的脆弱。可作者却在这后面安插了一段看似与主题没有任何关系的插曲，当人们还在议论着这一死人事故的时候，就看见煤矿医院的张院长冒雨跟着富旺出了门，一打问，才知道原来是富旺的媳妇生下孩子了。“有生命离去应有生命到来，正如有鲜花凋谢应有鲜花盛开。”这一细节的描写，有着深远的寓意，处理得恰到好处。还有一处，写新接手的马董陷入困境之后，寻找乡上的党政领导，看能否有办法帮帮自己。当他在造林工地找到领导们后，书记乡长给他的答复和没答复是同样的效果之后，马董的心里凉了一大截。和他们告别之后，他边走边唱了一段沉重悠长的秦腔唱段：“悔不该当年离龙巢，祸不寻王王我自来招……”在此用秦腔唱段映衬人物的心理状态和生存状况，可谓神来之笔，妙趣横生。

当然，《乌金红尘》也有其不足的地方。诸如由于作者没有井下生活的体验，故而没有描写一线煤矿工人波澜壮阔的生活场景。尽管作者在后记里已经提到，毕竟还是作品的一个缺失。再就是有些地方过于细腻的描写，没有合理剪裁，给人有罗嗦之感。部分章节在布局上还有欠合理。这些，并不影响作品的整个效果和质量。总之，《乌金红尘》的问世，给文学园地里增加了一缕新的芬芳，作品有着一定的文学和美学价值，是值得一读的一部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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