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爷爷时,他已处于痴呆状态,上一秒说过的事情下一秒便以忘记,已步入耄耋之年的爷爷言语和脾性却近似于一个三岁小孩儿。凌晨三点,还在睡梦中的我隐隐约约听见妈妈说“爷爷不在了”,睡的稀里糊涂的我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凌晨四点半,接到妈妈的电话说“爷爷走了”,趴在床上,眼泪流湿了枕头,我心里很清楚,对于一直用药物维持生命的爷爷来说,离开才是对他生命最好的解脱,只是好像内心还是想要留住。
我是一个内心不够通透的人,总是在生活给了一巴掌后,才会醒悟。在爷爷生命垂危的最后一个月里,小乐宝出生了(我的小外甥),我一直沉浸在当小姨的喜悦里,每逢周六周天,都会去姐姐家里看小乐宝,看着他哭看着他笑陪他说话,却没有意识到,小乐宝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很多时间陪他长大,可是爷爷能够等我的时间所剩无几,直到看着灵车拉走爷爷的遗体,眼泪才让我这颗迟钝的心后知后觉,太迟。
时光将生活的印记串联成了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褪去了当初的色彩,留下了漫长的回忆。记得小时候,爷爷家的院子里有好几颗高大的梧桐树,一到夏天,绿荫一片,爷爷躺在梧桐树下的凉椅上,听着广播,眯着眼睛,很惬意的享受着慵懒的午后,偶尔,仲夏的微风会吹落几片树叶在爷爷的肩上,一片、两片……绿意一丝丝沁在心底,很舒服。我蹲在爷爷的凉椅旁,用树枝在地上写着最近学习的新字词,我总是很骄傲的认为我认得的生字比爷爷还要多,一笔一画认真的写完后,让爷爷看,爷爷总是不吝啬他的夸奖,说我聪明 ,我也会咧开嘴笑嘻嘻的跟爷爷说:天生的。
爷爷喜欢听单田芳讲屏书,每次去爷爷家,十有八九他都开着小广播在听屏书。有时候为了打发时间,也会陪爷爷一起听屏书,听完后,我们会在一起探讨屏书里的人物。记得有一年冬天,屋外大雪纷飞,冷的我不想出门儿,我和爷爷坐在热烘烘的炕上听着《平凡的世界》,那是我第一次接触这本书,第一次知道路遥这个名字。那天只是片段性的听取了一部分:少安因为世俗的禁锢而没有勇气去接受润叶的爱,从而选择放手。因为没有从头开始听,零零散散的也就没心思在听了。我突然心血来潮,问爷爷:爷爷,你是怎么看上我奶奶的,一点都不漂亮,还长了一头凌乱的自然卷,听妈妈说奶奶还是个燥脾气,爷爷你就不一样啊,年轻时个头那么高,在穿上你的一身的警服,想想都很帅气,虽然你们那个年代比较保守,但是偷偷喜欢你的女孩儿应该不少吧,你说你,咋就看上奶奶了,估计是我奶倒追的吧,我边笑边说。爷爷被我这说话不经过大脑的傻孙女逗的是哭笑不得,我继续假不正经的追问爷爷:第一次拉拉手是什么时候,你跟奶奶做过最浪漫的事是什么。爷爷在我的狂轰滥炸下,开始老老实实的作答:我们那个年代,哪有你们现在幸福。都是别人介绍的,谈一谈就结婚了,那时候也没什么条件,骑着车子带着你奶逛大街就是浪漫了,结婚时扯几套布做个新衣服就觉得很幸福了,哪像你们现在,条件这么好,什么都有,吃喝玩儿乐的地方那么多……你奶奶是脾气不好,可是人很勤快,干活很麻溜,结婚过日子嘛,互补就行了,还不是一起过了那么多年……,说起奶奶,好像已经成了爷爷心里的一种念想。我刚出生不久,奶奶就突发疾病不在了,我对奶奶的认识就是那张一年四季都摆在爷爷家客厅桌子上的遗像,没有感情也谈不上亲切。屋外的雪一片一片的随着呼啸的寒风从空中肆意的飘零掉落在地上,我和爷爷在屋子里继续嬉笑着侃侃而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爷爷喜欢养猫了。视力和听力日渐衰退的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他的小花猫围在他身边陪着他。想必是太孤单了,儿孙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忙不能时常陪伴他吧,所以他对小花猫的爱就像对家人一样,和他的小花猫形影不离。记得那年高三,学习压力很大,休息的时间很少,周天回家不是写作业就是睡觉,很少去看爷爷。想起去看爷爷时,刚走进爷爷的房间,只听见小花猫扯长了嗓门高八度的喊了一声“喵”,翘着尾巴颐指气使的走到我跟前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看着我,好像在指责说: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爷爷。爷爷坐在椅子上对小花猫说:快看,你姐来了,我调侃的说道,我要是它姐,你就是它爷。爷爷很不客气的说:小花猫就是我的孙女儿,天天陪着我的孙女儿。从爷爷的话里听出了怨气,他在埋怨我好久没去看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老头儿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跟我赌气。我看着爷爷,不禁笑出了声。
三年前,村子拆迁,我们离开了生活了几代人的土地,搬家到了别处,上了年纪腿脚不灵活的爷爷走路时不小心摔骨折了,就再也没能站起来了,瘫痪在了轮椅上。慢慢的,像个孩子一样需要人照顾,性格也越来越像小孩儿。有一次,在院子里给爷爷洗脚,水有点凉,我又给盆里加了点儿开水,明明一点都不烫,可是爷爷一个劲儿喊:烫烫烫,烫死了,非要让我加凉水。我声音高八度的对爷爷说:那么多凉水咋泡脚,你这老头现在越来越千烦了,最后争执不下,给他加了凉水。前一秒还在埋怨我臭脾气教训他的爷爷后一秒又笑眯眯的问我,什么时候发工资,他想吃好吃的。我说:连牙都没有,吃啥都咬不动,只能喝奶。爷爷每天都在喝奶,想必是喝腻了。我想了想说:娃哈哈你肯定没喝过吧,我下次来看你给你买娃哈哈喝。爷爷便记下了我说的话,没过几天就让爸爸传话给我,他还惦记着我给他买娃哈哈呢。
爷爷一口气喝光了一瓶,嚷着还要喝,我和爷爷一起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各自手里拿着一瓶娃哈哈喝着,阳光洒在爷爷历经岁月打磨而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暖暖的,我随手把爷爷的鸭舌帽给他反着戴在头上,看上去酷酷的,爷爷一边喝着娃哈哈一边用手把帽檐拨正嘴里还说我没大没小,还没等他把帽檐拨正,我就又给他把帽檐拧到了后面,我们祖孙两个人,像玩儿游戏一样乐此不疲,爷爷对我也是没办法,嘴里说我调皮捣蛋,心里却被我逗的乐呵呵。
时间只负责流淌,却不负责陪我们一起成长。有些事情只有经历了才会深刻懂得,有些人只有再也见不到了才会追悔。最后一次见爷爷,已经瘦骨嶙峋,身体羸弱,不管我跟爷爷说什么,爷爷只说一句话:不要打扰他,他想睡觉。爷爷已经是用最后的力气在和我道别,他想安静的离开人世,不让任何人牵挂。对于爷爷,在他生命的最后,我没能陪他一起走,可是只要爷爷跟我在一起的时光,他总是咧开嘴笑的,我的大大咧咧,我的“胆大妄为”,我的嬉笑调侃,我的不拘小节,我的简单直率,带给爷爷的总是开心和快乐。我依然会在梦里梦到爷爷,就像我依然会不经意的想到爷爷一样自然,慈祥的面孔,黑色的鸭舌帽,深蓝色的中山装,还有他的龙头拐杖,爷爷在我的梦里站了起来,他笑了,在我的视线里逐渐远去,在我的心里却留下了浅浅的念想,久久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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