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小时候总以为离开和分别都是生活中短暂的事，未来有一天分开的人总会在原来的地方相聚，长大了才明白，我们从一个地点出发，日子久了，就会把生活过成平行线，似乎相聚就成了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那时候总觉得离开只是短暂的，做完要做的事情人总要回家，回到最初的地方，却不曾想离开了却再也回不去了。

若时间不走，我们都不曾长大，生活一如既往的像童年一样简单，那该多好。

又是早出晚归忙碌的一天终于在这座城市亮起的迷幻灯中宣告结束。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穿梭在人群之中，时常会在这座城市中迷失自己。

一天的生活除了上班，好像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挤地铁挤公交的路上度过。生活就这样循环起来，或者一直循环下去。在下班高峰期人挤人氤氲的地铁里，我习惯性的拿出手机无聊的快速刷着朋友圈。

“九月，好想一直这样安静的在黑夜里走下去”手指不自觉的停在了这条朋友圈上，眼睛也控制不住的盯着手机。突然感觉有温热潮湿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

九月，我童年的玩伴，承载了那个时光里我们多少美好的回忆。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农村，这让现如今拼搏在一线城市的自己时而回忆起童年总会觉得满满的自豪和开心，因为我们的童年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游戏。回忆里是满满的笑声和陪伴。在这样的时间里遇到一群一样童年的小伙伴，日子在无忧无虑中显得五彩斑斓。

小时候童年的眼里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但到了外出求学的年龄。走进外面的世界，才看到不一样的生活，认识了更多的朋友，外面的世界像是富有魔力一般深深吸引着我们眼球。于是眼里心里便再也不只是家乡这一个地方了。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离开的家乡，离开那熟悉的生活，离开那群可爱的小伙伴。但似乎不管走多远，心里总是时常惦念着家乡，惦念着童年，还有童年里一同成长的小伙伴九月。

在外求学的那些年，累了常常会想，读完该读的书，就可以回到家乡，回到以前的生活了。这样的信念一直支撑着自己漫长的求学之路。

有时候生活真的像极了一阵风，风吹过的地方改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你心目中的整个故事。

成长就注定分离，而选择不同的路，就注定生活中就再没有交集。当我选择继续读书，九月选择外出打工的时候，我们的生命轨迹大概就注定越行越远。

虽说现如今我已经完成学业在外拼搏，但与九月，我们却彼此不再联系，就像手机里加的陌生人一般，相互关注，却彼此互不打扰。除了看看朋友圈里的动态，时而还是会从母亲口中得知九月的生活，比如结婚了，在大城市买房了，怀孕了，生了个女儿........这所有的美好，听久了，就会觉得扎心。在我眼中她好像未曾努力，却过着公主一般让我羡慕的生活，甚至羡慕到有点嫉妒。

每一次母亲和我提起九月，都像是有人在狠狠的抽我耳光。甚至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所选择的人生。我与老公大学相识，毕业后，两人努力工作，想在这座大城市改变未来的生活，却还是只能勉强养活自己，更别说梦寐以求的能在大城市买房定居之类的想法了。

有时候也会恍惚，女人，这一辈子难道真的是再努力，也不如嫁的好吗。

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可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挺好。

前段时间母亲又与我提起九月，别人的幸福听多了，便习惯性的免疫了。母亲开口却说：“九月回老家了，身上都是伤，闹着要离婚呢。”我虽惊讶，却并未显露，也不想去追问太多，毕竟有钱人家的生活是我们这种为生计拼命努力的人永远理解不了的。

但看到九月发的这条朋友圈，我决定要回趟家，回去看看九月。

工作这么多年，生活不管再累再苦都不舍得请个假休息，现如今，我却毫不犹豫的请了假回去看九月，连自己都看不明白，回去，到底是放心不下九月，还是忘不了那一段童年的记忆。

在这个树叶飘零的秋季，我提着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

选择离开，大概就注定要错过。现在的生活，时常回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成了一种奢望。再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时，才发现家乡已经以另一种方式正成就着别人的童年。熟悉的地方却早已不再熟悉，那些儿时的记忆却真的成了只是存在脑海里的记忆。

这个世界大概就是这样，经历过的人，走过的路，总以为当你回头时，他们都会在原地等你，却不知，再回首，却真的已是沧海桑田。

家乡的变化，似是以惊人的速度让我再看不到记忆中童年的样子。菜园里忙碌的母亲看到提着行李归来的我，露出一如既往温暖的像阳光一样的笑。这让一路看到周围变化太大不安的我顿时倍感亲切。走进了，才发现母亲的笑里，明显又增添了几丝皱纹，内心不禁一阵悲伤。

久别重逢，回到家中母亲拉着我家长里短的开始絮叨起来。这一次，我主动问起九月的事，母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向房间走去，不一会手里拿着个相框走了出来。

母亲把相框递到我面前告诉我，这是今天上午九月给她的。

我接过母亲手中的相框，玫瑰花雕刻的花边，金色的描边，在阳光的照射下精致又漂亮，相框里标着的几片老槐树叶倒显得黯淡失色了不少。但接过相框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注意到了那几片叶子。

家在变，人在变，可唯独这棵老槐树还有树下的那口看不到底的吃水井没有变。老槐树老到似乎在它身上已经无法再看到岁月的痕迹。我慢慢走近老树，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迎面袭来。

微风经过吹落了一地老槐树叶，九月，安静的坐在老槐树下，夕阳披散下来。拉长了村庄，拉长了村头这棵老槐树，可唯独九月的身影在夕阳下却愈发显得渺小，一种莫名的心酸突然涌上心头。

我的脚步声并不大，但九月还是知道我来了，就像小时候，我们什么都不说，但总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九月回头看着我，露出了沧桑的微笑，岁月这些年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看来并不比拼搏在生活边缘的我们少。我本以为不用为生计苦恼的有钱人，都会得到岁月的厚待。却不曾想，九月的沧桑像是比同龄人提前了好多年。

我在九月旁边坐下，九月突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却什么也没说，但我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我看得出她对于我能回来是多么欣喜和开心。那一刻时间仿佛不曾离开，而我们也从未分开，一切都是那么恍惚。

那一年夏天，同样的傍晚，同样的地点，同样我们躺在老槐树下说着闺蜜之间的悄悄话，只是，那一年，我十八，她十七，在这个含苞待放最美好的年纪里，连空气中都会飘着青春的气息。我们幻想着长大，幻想着外面的生活，幻想着未来一切的美好。

清晰的记得那时候九月问我：“假如有两个人，一个真心喜欢你，但不是很有钱，一个非常有钱但对你并不是真心。你会选择哪一个？”

我选择了第一种人，现在这个问题大概就是，爱情和面包，你会选择哪一个吧。那时候不会思考那么多，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走，青春期闺蜜之间都会有这样的幻想吧。但九月却告诉我她会选择面包。我以为那只是儿时的闺蜜话，却没曾想往后的生活里，会真的像说出的选择一样去活。

但现在很显然，九月面包的生活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开心。

一阵凉意袭来，把我从自己的回忆中拉回现实。我低头无意间看到了紧握着我的九月的那只手，背后一阵凉风让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哪里是一个女孩子的手，新旧伤疤伤痕累累，手腕上更是青紫难辨。九月注意到我发现了这些便下意识的把手往回缩。

我转过头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九月觉得好受一点，也不至于让我们之间的气氛那么尴尬。

“妈妈”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九月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笑着回头。

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扎着小马尾，正蹦蹦跳跳的向我们跑来。小女孩身后的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眼光跟随着小女孩最后落在了九月的身上，刚好对上九月的眼睛。九月立刻低下了头回避他的眼神，脸上显现出厌恶的表情。

小女孩跑到九月怀里坐下。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我虽不知道他是谁，但从九月的表情里，也已经猜出这位就是孩子的爸爸，九月的老公。

我起身正准备离开。九月一把拉住我：“帮我看着馨馨”

还没等我来得及回应，九月起身已将馨馨推到我面前。两人拉扯起来。我忙起身正准备去劝，只听老槐树下“扑通”一声，像是有庞然大物落水的声音。等我回过神来，才明白两人拉扯的时候九月掉进了老槐树下的井里。

我眼前一黑，拼命抓住馨馨，耳边哭声喊声顿时混作一团。身边的事情好像一下子模糊起来。我像是得了选择性失忆症一般，那一刻的事情像是越想拼命去想就会越觉得模糊不清，那一刻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却又觉得那么不真实。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原谅自己，假如他们一开始争吵我就起来劝阻，假如他们拉扯的时候我能反应快一点拉开他们，假如......真的有假如吗？

我没能像答应九月的那样，好好看着她唯一放心不下的馨馨，在她离开的第一个周末，我本以为自己会坦然，却在推开门看到馨馨的那一刻忍不住泪奔。

扎着一个凌乱的小马尾，眼泪汪汪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我不知道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她是否能懂这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甚至害怕这些事情会对她幼小的心灵产生影响。我希望自己能多给她一点关心，与她多亲近，但对于她而言，我又何尝不是连同这个世界一样，也是陌生的呢。她像极了童年里的九月，可她终究不是九月。

至今我始终不愿相信，九月就这样彻底离开了我的生活，也许时间能让人慢慢淡忘掉这些不愿面对的事情，但偶尔恍惚间就会莫名的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棵老槐树下，夕阳西下的乡间，我们躺在老树下开心的说着闺蜜之间的悄悄话，谈着长大之后的美好未来......

九月，快看，老槐树又开花了，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