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爱的老太太

我最爱的老太太

周五下午从深圳搭乘高铁到长沙，从长沙转安化，凌晨一点多下车。暗夜里，我闻到了熟悉宁静的味道，走到小区门口，抬头看到家里亮着的阳台灯。

那个熟悉的阳台，是常见的银色防盗窗配上浅绿色玻璃和铝合金推拉窗。我清楚记得，每一次我离家求学或工作，爷爷奶奶站在那里目送我的情景。还有隔壁卧室熟悉的窗口，每天清晨奶奶曾常站在那里哄抱着她的曾外孙。

深夜里，行李箱的滚轮与水泥地面发出摩擦声划破了寂静。楼梯口看到父亲的白色翼虎停靠在侧。

我“啊-”的一声，想唤醒一直迟钝的楼梯声控灯。它没有反应，我记得每一次和父亲上楼梯，他“哈-”的一声铿锵有力从未失手过。

下一秒，行李箱“啪”的一声落在楼梯上，灯亮了。

熟悉的水泥台阶，经常被人行走的地方磨得格外光滑蹭亮，扶手上是牢固的锈迹。这个从一楼到二楼的楼道经历了我们家这些年的红白喜事。

到了家门口，父亲在十多年前装修时，特意将家门口的平台贴上了瓷砖，为了更体面。大门上的春联，被撕坏了一个角。那是第一次，父亲安排朝和李先生一起贴的2018年春联。

透过防盗门的小孔，我看到过道和餐厅吊顶的射灯投过来的灯光。我知道，不等我敲门就会有人帮我开门，那一定是奶奶。

我拥抱了她，奶奶比印象中矮小了一些，脸颊深凹下陷，她身上的肌肉松弛，年近80，步伐不是那么轻快但依然有一股力量。

奶奶说，要帮我炒个青菜下粥。我说我吃了两个鸡蛋还有水果，一点都不饿。因为太晚到家，奶奶叮嘱我明早再去医院看望父亲。

我去冲凉，清楚听到她在客厅沙发上发出呜呜的哭声。我能理解她这大半年里间歇性一阵阵涌上心头的心碎和无奈。我也只能在冲凉时猛落一阵眼泪，然后用淋浴头冲过。

凌晨2点，我故作轻松敷张面膜，躺在沙发上，奶奶已经收住了眼泪。我劝她去床上睡觉，年纪大了睡眠不好，我知道她一直断断续续地睡着，经常就在沙发上时睡时醒。

一晚上搭车的疲惫，让我沉沉睡过去。

微醒时听到奶奶压低的啜泣声。我知道，这是她的家常便饭。在14年爷爷去世之后，她心里的支柱就是她的长子。他而今病倒了，半年里在医院进进出出。

第二天一早，朝开车载着奶奶和我一起去医院给父亲送早餐。奶奶坚持每天去医院给父亲喂饭，哪怕他就吃几口，她也坚持跑一趟又一趟。

在家里的三天，每天往返医院给父亲送一日三餐，奶奶坚持每天亲手给儿子做三顿饭。他经常零星地吃几口，如一个挑食固执的小孩。

我开着父亲的车载着奶奶或是我的母亲往返医院。才发现，父亲坚持买的这辆车本该让我们生活更便捷的工具，并不是带她们去好玩的好吃的地方，而是去医院。

也才发现，我第一次开车载自己的母亲。

今天五点起床赶回深圳的高铁，奶奶说想给我做一顿饭。我说，别忙了，没那么多时间。帮我煮个鸡蛋就可以了。

那时，她已经淘好了米，盖上了电高压锅。

离开时，我再次拥抱了奶奶。

对她说：

想哭的时候就哭吧！别把自己憋坏了。没人照顾您，要照顾好自己。

我最爱的奶奶是一个讲究体面的老太太。我从来没有见过，奶奶身着皱巴或搭配不好看的衣服。她爱购物，爱买新衣。我很少见奶奶穿重样的衣服。被姑姑们抱怨，奶奶在女儿们家住一段时间都会留下她的衣服鞋子，因为新的买的太快太多。她爱漂亮爱体面，她有一颗年轻的心，这次发现奶奶将粉红的翻盖手机换成了红色的老人机，她喜欢亮丽的颜色。

我好想带着奶奶去逛街，去买她喜欢的衣服、鞋子、修一个好看有精神的发型，带她吃好吃的。让她开心一点。

————————————起稿于2018.8.28在长沙南等高铁进站，修改于到站后龙华地铁“老碗面”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