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婆真的是一个很可爱很厉害的老太太。
如果问我这辈子最最最爱的人是谁?那一定是我舅婆。爸爸妈妈生下我的时候都太年轻,刚刚毕业的他们每天忙着教书育人,小小的我便是送回到舅婆身边长大的。我想大家夸我说性格开朗、宽容善良那一定是因为从小我得到了舅婆舅爷的很多爱的缘故。我从小就被舅婆的爱满满的塞着,仗着舅婆的疼爱,感觉走路都是耀武扬威的。但是,我并不会欺负弟弟妹妹,而是很照顾他们的。从小便是和旭旭、柳柳、昭昭一起长大,小时候的情分让如今长大了的我们也时常心里惦念彼此,至少我是这样。
我总觉得从我一出生开始,好像天天都和舅婆在一起。其实并不是,或者说可能六岁之前确实是这样,后来就不是了。六岁的时候,我去了镇上上学,和舅婆见面的次数也只由爸爸妈妈回舅婆家的次数来决定,一般是两周一次。那时候和弟弟妹妹也分开了,以至于我们彼此都错过了对方童年的成长,我们平行着长大了。那时候的暑假是我最喜欢的,因为可以一整个暑假都在舅婆家,无论大人们在忙什么,我都能见到我的舅婆舅爷,我都能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
对于农民来说,最重要的日子就是收麦子的时候,那时候爸爸妈妈都回来家里帮忙。收麦子的时候整座山都是热闹的,家家户户都是大人小孩齐上手。女同志们割麦子,炎热的夏天,火辣辣的太阳,手工编织的草帽下面的脸都晒的黝黑通红,但那一张张脸却是有说有笑的、洁白的牙齿和笑起来眼角的细纹,看着都让人安心。说笑的同时,舅婆她们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减缓丝毫,镰刀一下一下均匀的割着麦子,目测到达一定的数量,就把它们扎成一捆放在一边,然后继续前行。她们一人一小片区域缓慢有序的推进,在身后也堆起了小小的麦垛。梯田地里,上下左右时不时都有互相问好、问进度的声音。夏天的风也把人们的问候和喜悦都带着飘向了远方。
村子里山上去田地的路并不宽,有些地方甚至连人力架子车都不好走,但是目标是要把田里的麦子都拿到离家近的大场(主:专门一处平坦宽阔的区域,用来放麦草垛的)里去,这时候各家各户的男人们就担负起了这项任务。舅爷、舅舅、爸爸还有帮忙的人都在把麦捆整齐的放在人力架子车上,他们一次会拿四五捆往车上放,我们小孩子一人一捆的抱着也给他们送去,来来回回的跑着、跳着、笑着,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我们最喜欢的环节就是在并不宽阔的土路上,人力架子车拉着满车的麦捆下山回家的时候,为车子增加重量,减轻掌舵人的负担,我们小孩子可以躺在麦垛上。我们并不在意自己在这个环节上是否有用,我们只在意坐在高高的、可移动的麦垛上,吹着风,看着天,呼喊着,嬉笑着。
那时候我的舅婆和舅爷都很年轻,舅婆是短头发,不胖不瘦,说话声音里嘹亮,走路也很快。我的舅爷高高的瘦瘦的,五官端正,英气十足,是超帅的美男子。那时候我感觉舅婆舅爷真的好高啊,好年轻啊。小小的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会变老,我们会长大。小时候,我们四个总是在夏天的晚上缠着舅婆讲故事,越神奇越惊险的故事最好。现在都想不明白,明明舅婆的故事没有多少,可是即使是她讲过的故事我们都愿意再听一遍,还假装不知道结局。
小时候我离舅婆再远,也至少两周会见一次面。但是到了山西,见面的时间间隔竟然是用年来计算的,那时候舅爷查出来胃癌,除了舅爷自己不知道,大家都知道。我感觉从那时候开始,舅婆就再也没有真正的开心过。再见舅爷舅婆的时候是舅爷第一次做了手术,来我家养病,我进门的一瞬间有点恍惚,我舅婆怎么变矮了,我舅爷脸上怎么有皱纹了。他们在我心里明明都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再见面舅婆是长头发了,挽成一个发髻在脑后;舅爷也是短头发了,也有些许的白发。两年多没有见面,我也长高了,长大了。那时候因为他们的到来,我每天都能开心的飞起来,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是他们的到来让我压抑的心终于有了晴天,我甚至不想上学,就想在家里陪着他们。
后来舅爷因为病情变严重,第三次做手术。再见他们是在咸阳的医院,我们一家四口坐了一夜的车到了咸阳,到了医院病房里,曾经英俊潇洒、笑容明朗的舅爷就躺在病床上,身上插了很多管子,一直在昏睡。太瘦了,瘦的有些脱像了。妈妈一看见都哭了,我也心疼的跟着掉眼泪。舅婆当时不在医院,而是在二姨家给大家做饭,等到了二姨家本该是见到她很高兴的一件事,毕竟又是近两年没有见面,可是舅婆见了我们就掉眼泪。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舅爷。
舅爷过世后,舅婆用了三四年的时间才从悲伤中真正的脱困,她总是一个人哭,每天都不高兴,也会发脾气。可是她的孩子都不理解她,都不能体会她的心痛,甚至还说她矫情,我的父母也说过。我当时真是气到要爆炸一样,一向平和的我,哭着喊着让他们不要说我舅婆,告诉他们我舅婆心里苦,让他们体谅。虽然我也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是有一次给舅婆打电话,她就说了一句:“我每天看着你舅爷坟头的方向,忍不住掉眼泪,他把我一个人留下,让我怎么办?”这是从一个从来没有读过书的农村老太太嘴里说的话,她说这样的话,让我真的体会到她内心有多么的痛和孤单。可是当时她的那些所谓的长大成人的儿女都不理解她,不宽慰她,还呵斥和嘲讽,真不知道他们懂不懂善良是什么。
所以那几年,我容不得任何一个人说我舅婆的不是。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谁说我舅婆,我一定会骂回去。我不再是他们印象里的温顺的孩子,而是一个随时反击的刺猬。似乎把他们顶回去,才能给我舅婆一些安慰。即使舅婆有时候做事确实过分,但我也不允许别人说她。
等我上来大学,四年的时间里有两个暑假和两个寒假是回老家陪舅婆的,似乎我回去了,我也心安,她也心安。我在她身边永远不会生气,永远都是好好说话,永远都很勤快的给她做这做那。妈妈都说嫉妒我对舅婆这么好,可是我爱我舅婆,我控制不住的就是很爱她。后来工作了,我也几乎都是回老家过年,因为这几年弟弟妹妹们都在外面上班,舅妈舅舅也出门打工,家里常年累月就是舅婆一个人看家,她其实很孤独很寂寞。幸好科技的迅速发展,我们也给舅婆配了手机,无论别人如何,我几乎雷打不动的每天都会给她发信息,让她感觉到我一直都在。她现在个子变得更低了,我搂着她的时候,她的头在我的肩膀位置。小时候她是我的后盾,现在我变成她的后盾了。
舅婆今年已经76岁了,可是她学东西很快,移动手机在她手里用的很溜,比她年纪小的老人都不敢点,生怕把手机点坏。可是舅婆却是很厉害,发微信语音、发视屏、抢红包样样都会操作。这部手机是舅婆是在没有手机用,妈妈把自己的华为P8给舅婆,也成了我们和舅婆随时联系的唯一工具了。
前天,我正在上班,一个陌生的老家的号码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正疑惑谁会有我的手机号码,接起来竟是舅婆的声音,我还以为她去了亲戚家。细细一听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掉进水桶了,等她盛水的时候才发现,问我如何是好。我当时有点懵,但是迅速的想办法。首先想要的是吹风机,刚给她边打电话说着,一边赶紧给Oliver发信息说情况。还是Oliver提醒我,不能用吹风机,因为触摸屏的手机是电容屏,用吹风机可能会吹坏,加之吹风机的风里还算大,有可能完全把水吹进去,反而更不好了。最后和Oliver商量了一下,才给高速舅婆处理的方案。先将手机关机,攥在手机使劲儿甩,甩出来部分水;然后用卫生纸在手机一周的每个小孔里吸水;在最后把手机放在热炕上不盖被子的烘一烘。最好在两三天内不要开机。舅婆在电话那头很认真的记下这几点,就去拯救她自己的手机了。她一直在懊恼自己没有知觉的让手机掉到了水桶里,心灰意冷的觉得手机肯定完蛋了。刚开始都有点抗拒我说的办法,好说歹说的采取执行。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静静的等着结果。
今天早上,老家隔壁的舅舅,用舅婆的手机给我发了微信,测试了声音是否有杂音,在家庭群里报了平安。手机也算是没什么大事了。下午我给舅婆发信息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的时候,她说自己在午睡,因为这两天担心手机的事情,她担心的晚上都没有睡好。然后对我说:“我那会把手机捞上来的时候,我觉得这手机肯定死了,肯定不行了。没想到真的救回来了,你说人要是死了能救回来该多好啊。”我知道她是想我舅爷了,但是避免她伤心,我就赶紧岔开了话题。
这就是我的舅婆,即使在我妈妈眼里舅婆是一位严厉暴躁的妈妈,可是在我严厉她就是一个可爱又厉害的老太太。家长里短,是非对错,舅婆的头脑非常的灵活,逻辑思维很清晰,反应速度也很快,给人家道理举例子总是恰到好处且通俗易懂。我知道生老病死谁都躲不过,但我只求上天保佑,让我最最最爱的老太太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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