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武帝司马炎费尽心思弄出来了“诸王拱卫中央”的制度,以为可以让天下永姓司马,但他没有考虑到一点:只有在中央强大的情况下,这种拱卫才有意义,否则的话,就是鼓励各个手握重兵的地方王爷起来问鼎神器。
晋武帝选了一个白痴接替自己的皇位,亲手给中央的虚弱打好了基础。在他死后十年,这个制度就让国家混乱不堪,他拍脑袋想出来的一场国民实验,结果是让自家的子侄互相毁灭彼此。
八个司马王爷先后起兵,试图掌控至高权力,其间的过程充满了猥琐与卑鄙,司马一姓自家人杀来杀去,还要拖着整个晋朝的国力在无意义的内战中极速损耗,为一姓之私欲,毁汉家之天下,到头来整个司马家族接近死绝,八王里没有一个赢家。
真正的赢家,此时还漂泊在洛阳,任凭命运抛来掷去,毫无反抗之力。
八王之乱进行了六年,在前四年,真正的主角刘渊都毫无建树,历史并没有记载这些年他在干什么,但想想也能知道,他被困在洛阳赋闲,朝廷不放他走,他无法离开,忙着互相砍杀的司马家王爷们又顾不上他,他只能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晋人教会他的隐忍与低调此时发了作用,等吧,三十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多等一些日子了。
这一等,又是四年。
公元304年,成都王司马颖抢到了白痴皇帝,把政权夺在了手中。他想起了刘渊,给了他一个屯骑校尉的位子。
刘渊谢恩,然后老老实实的去上任。
他其实不想去,他瞧不起司马颖,觉得他粗鄙无才。但好歹能讲些道理的司马炎已经死了,现在上位的司马王爷们个顶个的残暴,如果他稍稍露出一些违逆的意思,是会掉脑袋的。
日子又在战乱中一点一点的过去。司马颖打败了来讨伐他的对手,给手下们都升官庆祝,刘渊虽然什么都没做,也得到了一个辅国将军的封号,后来又变成了冠军将军,还被封了卢奴伯。
他依旧很乖,这些年里没有做出一丝值得被历史记录的举动,就跟个朴实的老农一样,或许连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司马颖也是这样觉得的。
直到有一天,刘渊的老家来人了,他的大舅子呼延攸从并州赶过来报丧,说谁谁谁死了。
刘渊悲伤的叹了几口气,和大舅子互道了几声节哀,然后把大舅子请进了内堂,让仆人关上了门。
他发现大舅子的眼神中有些复杂的东西。
果然,呼延攸一进内堂,就给刘渊汇报,并州老乡们已经搞出了一个惊天大新闻。
在刘渊的堂祖父刘宣的主持下,并州匈奴部落共同推举刘渊为大单于。
刘渊明白这个称号背后的意思,匈奴人自己的首领才叫大单于,汉人封的名号则是各部部帅。
族人要起事了,而且他们认我为王。
呼延攸汇报完这个足以让任何人都跳脚的消息,却发现自己的妹夫没有丝毫的异样,仿佛听到的是一个最平常的事件,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嗯,知道了。”
第二天,刘渊踩着平时的时间点去上班,去找司马颖请丧假,说老家死了亲人,要回去奔丧。他的口气唯唯喏喏,就跟这些年来每一次汇报工作一样,没有丝毫异样。
司马颖已经对刘渊没有了戒心,但是他不傻,他知道并州匈奴的潜在威胁,这个人质是万万不能放走的,当场就拒绝了刘渊的请假。
刘渊顺从的躬身遵命,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继续去工作了。
还要继续等。
这一次,他并没有等太久,天下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每天都有新的机会出来。
这个机会是司马颖自己帮他制造的:北边的幽州刺史王浚不太听话,司马颖准备做了他,结果行事不秘,被王浚发觉了。
刀架到脖子上了,王浚自然是要挣扎一下的,他的挣扎,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给未来三百年的乱世,设置好了导火索。
王浚联合了自己的邻居:早就看司马颖不爽的东嬴公、并州刺史司马腾,共同讨伐司马颖。但司马颖掌握中央,只有王浚自己和司马腾,牌面还是不够的,他还需要一副王炸。
他很快就找到了王炸:跟王浚做邻居的,是勇猛无敌而又贫穷的鲜卑人,他们非常愿意到富庶的中原来打一场秋风。
王浚借了悍勇无匹的鲜卑族骑兵,号称十万人马,要来邺城砍死暴虐无道的司马颖。
接到消息的时候,刘渊发现,司马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慌了!
鲜卑骑兵天下闻名,司马颖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他心神大乱。那么,我的机会来了。
刘渊慢慢的走出来,向司马颖进言:“并州、安北两支军队是精锐之师,邺城附近的兵马恐怕挡不住,请殿下让我回并州,我将带领五部族人 来助阵。”
司马颖考虑了一下:“你几十年没回去过了,能保证说服匈奴五部发兵吗?即使能发兵,鲜卑骑兵战斗力太强,不容易打赢。我想还是带皇帝回洛阳,避开鲜卑骑兵的锋芒,再用皇命传檄天下来收拾他们,你觉得如何?”
机会冒了个泡,又转瞬即逝。
而且司马颖确实是对的,鲜卑骑兵擅长野战,不擅长攻城,他们会在洛阳厚实的城墙上撞得人仰马翻。
按照这些年来的表现,刘渊知道自己应该点点头,拍几句殿下圣明的马屁,然后退下去工作。
习惯让他已经开始准备弯腰拱手了。
不!
我已经五十四岁了,这个铁定是我这一生中最后的机会,如果抓不住,我就只能老死在汉人的土地上,甚至变成一具兵乱中的尸体,史书不会记下我的任何影子!
更重要的是,司马颖慌了,他没有一如既往的独断专行,他还在问我的意见,我还有机会!
自从险些被齐王的进言所杀后,刘渊第一次在司马氏面前昂起了头,用二十年未曾有过的宏亮音量大声辩驳,试图说服眼前的司马颖:
“殿下,你是武皇帝之子,威加四海,五部匈奴怎么会不发兵!”
“殿下,你的根基在邺城,一旦到了洛阳,谁还会听你的命令!”
“殿下,五部匈奴勇猛不弱于鲜卑,只要两部就能打败东嬴公,其余三部能打败王浚,为你把他们的人头悬挂在城墙上!”
刘渊挑眉瞪目,表现得有些咄咄逼人,跟他这些来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不过司马颖真的慌了,他并没有察觉到刘渊的变化,而是认真的考虑了一秒钟。
汉族未来三百年的气运,在这一秒钟里左右摇摆。
然后,司马颖笑了。
刘渊忽然有些茫然。
因为他看得出来,司马颖的笑容,是愉悦、赞同的意思。
我苦等了四十年的机会,就这样猝然来临了吗?
当日,刘渊单骑奔并州,他一刻也不想停留。
奔出邺城之后,他回头遥遥南望了一眼洛阳城的方向。
我还会回来的,不过我将带着十万大军,把这些年所受的屈辱统统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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