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没能避免的，谈到了亲情，谈到了母亲，谈到了那段这辈子永远都不愿意再次谈起的童年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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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魇
这么多年，我一直回避着童年的那段阴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假装我的童年一直风平浪静，假装记忆永远停留在那天的夕阳下，我和妈妈在巷子口打羽毛球的那个傍晚。
但是每当我为生活感到焦虑和恐惧时，那段阴影还是会没有任何防备的在梦境中找上我，我总是哭着从梦中惊醒，然后在黑暗里睁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默默的流一会儿泪。哭累了，我会自然地再次睡过去。
我的妈妈非常非常爱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所有关于妈妈的梦里，我和妈妈永远在争吵，我永远在梦里嘶声力竭的怒吼，说她自私，说她一点都不爱我。然后我会哭着醒来，泪水爬满了双颊。
这个是不是就是人们说的梦魇。
求职的那段时间，我对未来充满了恐惧，我很想将自己的担忧和害怕告诉她，但每次打开视频，我又假装说一些生活中无关紧要的小事。我知道她爱我，我知道，我不能让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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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离开，并没有特殊的征兆，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下午，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天气，他默默的走出了门，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2. 离开
10岁那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午。外面的天气灰蒙蒙的，昏昏沉沉，有些闷热，我隐隐觉得，可能会有一场大雨来临。午饭过后，妈妈让我把我的头枕在她的腿上，她静静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安静地拍着我，深情地像是看着一个从她肚子里刚出生的婴儿。
我虽然觉得妈妈的这种行为有些搞笑，但是我还是安静的躺着，因为好像已经半年多了，我没有这样和妈妈呆在一起了。她静静地抚摸着我，我能感受到她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她告诉我以后要听话，要好好地长大，我点点头，觉得有些奇怪。
但10岁的我，还意识不到那意味着什么。
像往常一样，我去上了学，天气依旧阴沉。像往常一样，我认真地上完了一下午的课，乖乖地回到家，自己一个人写完了所有作业，练了两页字帖，写了两课课外数学题，然后等待天黑，等待爸妈回来给我做饭。
七点钟，天开始黑下来，我打开了灯，像往常一样，坐在小桌子前用纸折的电话，假装拨通爸妈的号码，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的幻想告诉我，电话那头说，他们马上就回来了。于是我坐着乖乖地等他们。
八点钟，外面已经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了。但院子里还是听不到自行车刹车的声音。我有点害怕，我开始躺在床上，希望自己快点睡着，希望一睁眼，妈妈正轻声地呼唤着我，叫我起来吃饭。
九点钟，爸爸终于回来了，但是看到妈妈没有回来，他转身又匆匆地出了门，他走的时候留下了满脸的恐惧。家里又只剩下了我自己。我捂着被子，逼着自己快点睡着。但是隔着被子，我隐约的听到里屋有一丝丝痛苦的呻吟。我不敢打开被子，反而将被子捂得更紧了，我坚信那一定是我的幻觉，我一定是听错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耳边无数次回放着妈妈今天中午和我说的话，那句：以后要听话，要好好地长大。
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出事了。我害怕地哭了起来，同时被子外，那声声地呻吟声好像也在和我遥相呼应。我害怕地开始发抖，眼泪不停的往下流。
后来，我的记忆开始模糊，可能脑子里想要忘记太多次，所以以至于那天晚上的细节我真的忘记了。我只记得，大概凌晨十二点，我爸爸和我叔叔，带着医生和120，从里屋抱出了妈妈。我爸让我一定要闭上眼睛。我紧紧地闭着双眼，牙齿紧紧的咬着，浑身都在发抖。
我没有睁开过眼睛，但是我的脑子里，眼前已经一片鲜血淋漓。
那天晚上，爸爸将我送到了邻居家里。我躺在陌生的床铺，惊恐地瞪着双眼，直到凌晨。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但是异常清醒，我甚至不知道那个晚上应该担心和害怕什么，只是不停地发抖，牙齿紧紧地交合。
第二天，他们告诉我，妈妈将刀子插在里自己的头顶上。
所以前一天的那个晚上，妈妈在里屋里，自杀了。而当时，我在外屋，正哭着等她回来。
现在我在回忆和写下这一切时，我的身体仍然在颤抖，牙齿紧紧咬合，太阳穴发紧，导致我的两腮有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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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寒冬
但万幸的是，妈妈被救了回来。但后来因为缝合感染，在医院住了一年多的时间。后来听奶奶说，当时的家里说没有钱治病，爸爸跪在医生面前求他延缓几天交费，希望能够先给妈妈做手术。但是医生无情地拒绝了爸爸。
之后那两年，记忆里永远是茫茫大雪，灰色压抑的天空和微弱寒冷的太阳。永远是我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面，穿越几公里去医院的路程，接着是与妈妈空洞无情的眼神一周一次地相遇。
之后的一年甚至两年里，我不敢关灯睡觉，不敢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不敢接受任何的黑暗。只要一个人在家，我就会将收音机或者电视开到最大声，我不敢接受任何的安静。
我在学校里，开始不和同学讲话，开始沉默寡言，以前那个成绩优异在班里耀武扬威的我，再也不在了。
我害怕任何人问起我家里的情况，害怕别人看到我很久没洗，脏的不成样子的棉袄，害怕别人盯着我突然剪成毛寸的头发。
记忆里永远是爸爸厨艺不够娴熟的饭菜，和爸爸头对头读作文书，安静地要命的夜晚。记忆里是因为爸爸忙，而出现的爷爷、奶奶、叔叔交替照顾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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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永远在想一个问题：我一定是哪一件事情惹了妈妈生气，她才会想要抛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听话？
当我看到《无声告白》里的莉迪亚时，我突然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自己。莉迪亚的母亲因为追逐自己年少的梦想突然失踪了。“这不是你们的错”，她父亲说过，然而，莉迪亚知道，这是他们的错。他们做错了事，他和内斯（莉迪亚的哥哥），不知怎么，他们惹她生气了，他们没有满足她的期待。如果她母亲能回家，让她喝完自己的牛奶——莉迪亚想：她一定会喝完。他会自觉刷牙，医生给她打针的时候也不哭。母亲一关灯，她就睡觉。她再也不会生病。母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要实现母亲的每一个期待。
莉迪亚就是那个时候的我，一模一样。
8岁的我，刚刚结束了我的留守生涯，从村里的奶奶家被爸妈接到了城里。
10岁的我，因为自己不听话或者自己没有让妈妈满意，她选择再次抛下我。
但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让他们满意了。二年级的我，已经被妈妈告知：你已经不是玩洋娃娃的年纪了。已经被爸爸教导：学习的时候要专心学习，玩的时候也要想着学习。所以，童年的我，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做习题、背古诗、看作文书、练习字帖、练习口算。
但一定，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
我每天都想着：等妈妈回来了，我一定要做最优秀的孩子，让她再也舍不得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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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期待
五年级的时候，妈妈终于回来了。我终于感受到，我的童年，才照射进了一点点的阳光。
于是，从我和妈妈披着金色温柔的夏日夕阳，在巷子里打羽毛球的那个傍晚开始，从我再次看到妈妈发自内心的微笑开始，我的童年才真正的开始了。
之前的经历，像是喝了一瓶烈酒，在我默认的记忆里，断片了。两年的记忆，除了上述写的，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了。就像《城南旧事》里的英子，记不起秀贞和妞儿一样，我也记不起当年的自己和妈妈了。
六年级，我们搬家了。我也跟着转了学，这是我小学里第三次转学了。
我被分到了班级里一个满是扫帚和小混混的最后一排的某个角落。我从来不和他们讲话，只是低头学习，他们也从来都不打扰我。本来就有些近视的我，根本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所以只能回家一遍一遍的看着课本复习。当妈妈问我需不需要花钱给我换座位时，我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不用。
第一次期中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一。我清楚的记得当时老师在班会时对我的两句评语：“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和“ 出淤泥而不染 ”。于是，我没有花父母的一分钱，坐到了班里的黄金位置。
那是第一次，我彻底地满足了母亲的期待，而这一次，也是母亲成长的开始，更是母亲在我心中，重新有了温度并越来越炙热的开始。而那个时候，妈妈也刚过3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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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成长
妈妈不再将一堆菜放在锅里胡乱炖了，她开始研究炒菜。因为当我考了第一，妈妈问起我想要什么奖励时，我说：我想要一个月吃一次鱼香肉丝。我发现家里渐渐多了某一类型的书籍：《做最好的家长》或者《父母是孩子的榜样》。但是她依旧以最高的期待要求我，希望我满足她的期待。
而她对我的期待，渐渐地已经成了我自己根深蒂固的一部分。我对自己的要求，已经比她对我的要求严格多了。那种严格，在初高中里，近乎成了我自己的偏执。
后来，我们转换了角色。她成了那个常常让我对自己放低一点要求的母亲，再也没有怒声呵斥，取而代之的是躺在我桌上的一封封信件，是一句句鼓励和安慰，甚至是高三时，为我抄的一首首励志的歌词。
可很多时候，我内心仍然需要努力地说服我自己：现在的母亲，不是那个当年想要抛弃我的母亲，被抛弃的也不是当年10岁的我。
你看，母亲已经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我们都需要原谅当年那个不懂事的自己了。在成为我们的父母前，他们也只是个孩子啊。他们也有他们的梦想，也有他们的迷茫，也需要时间来学会如何好好爱我们。我们要多给他们一些时间。
张西说，你永远走不进你的憧憬里呀。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所想象的那个“样子”的背后，有多少的不美好需要承担。
可是，那些家庭里彼此的稚嫩和互相的伤害，还是让我们成为了更好的自己，我们已经承担了过去的不美好，我们正在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憧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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