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2.11
1.
语文老师念起一句诗,似乎忘了下一句该是哪一句,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纠结地蹙起,他的眼珠子不自在地转了一下,江稳仔细瞧见了他的额上冒出了冷汗,老师应该很紧张吧,想着竟然在这么多学生面前出丑,这下子颜面何存。
紧张的不仅是老师,还有江稳,他怕极了——他坐在窗边,一颗巨大的鼓鼓发亮的眼珠子正盯着他,那是一只乌鸦的眼珠子。乌鸦有两层楼高,它悄声无息地潜伏在建筑的阴影中,它从上节课就一直在外头盯着他看,那巨大的眼珠里似乎露出了无法抑制的笑意。
它在高兴什么?
江稳察觉到仿佛只有自己才注意到那只乌鸦,江稳起初吓坏了,这么一只巨型乌鸦出现在现世中,该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啊,可是整个世界依旧是平静的,什么新闻都没发生,网络上的各种热度依旧集结在娱乐圈中,人们的乐趣大抵来自于其他人的私生活上吧——幸福?没兴趣,不幸福?拜托,快告诉我们到底有多不幸。
这只乌鸦是怎么回事?它好像很高兴,高兴什么,江稳不晓得,它好像也没有要攻击自己的意思,他不禁观察着它——它的喙看起来很坚硬,应该能啄穿这脆弱的建筑物吧,就连它身上的羽毛都泛着金属般的光芒。
“你来自哪里?你的出现……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吗?”
放学的时候,夜幕席卷而来之际,待江稳回过神来时,乌鸦不见了。
2.
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有时候江稳会学习到很晚,捧着一册数学练习题死磕,有些题目做到头疼还是得不到答案,偏偏容易的题,参考答案写得详尽,复杂难懂的题目就以【略】敷衍了之,江稳合上练习册的时候,已经将近三点。
脑袋晕沉沉的,站起身的时候觉得浑身乏力,他扶着脑袋,想去厨房倒杯水喝。
客厅黑乎乎的,夏夜中难得透着一丝凉气,赤着脚踩在瓷砖上,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气。
他倒了一杯水,喝完水觉得胸口好受些,把杯子洗了放好后,转身向房间走去,他瞥到母亲卧室的门竟是开着的。
母亲的声音自黑黢黢的屋内传来。
“小稳?”
“怎么了?”
“还没睡啊?”
“准备睡了,你怎么还没睡?”江稳看到了卧室门口凌乱摆放的几个啤酒罐,难受地皱着眉头。
“你爸还没回来。”
“不管他了,你先睡吧。”
“你快些去睡吧。”
江稳迷糊糊地回到房中,躺在床上,疲惫不堪的他很快被甩进漆黑的梦境深处。
第二天醒来时,他在母亲卧室的门口看到了一束凋零的白菊花,那花好像放了好些日子了,枯萎的花瓣泛黄发黑,绑着花茎的白丝带散了开去。
江稳跑进母亲的卧室,他脚下踏了空,整个人向下陷去,冰冷的水流包裹住他,寒冷刺激着他浑身的神经,身体不禁抽搐了一下,缓过神来后,他集中注意力,向着水底深处游去。
不知道游了多久,水似乎有了温度,氧气一点点地自他的鼻腔流进胸口。
首先是一条细长的白色触手碰到了他的脚腕,随即他看到无数条长短粗细不一的白色触手像是遍野的花朵般在他眼前铺展开来,触手悠悠地在水中浮沉,它们像是白色的绸带,轻柔温和。
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小稳,我睡不着,该怎么办?”
“妈……”
“小稳,我整夜整夜地想他,不知道他现在会在哪个陌生女人的屋里?”
母亲的声音在水中一点点地飘散,像是扑向脸的风,倏地一下,又了没踪影。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来的感情对他来说一文不值吗?”
一条触手缠住江稳的手腕,将他从水底深处拽去,在那一刻,他感觉氧气离去,水流又变得冰冷刺骨。
“人活着,看着是自由的,却无形之中被束缚了,不被谁,被自己。”
啊就是啊,蠢得无可救药。江稳闭上眼,胸口窒息令他难受,那些触手缠在他的身上,一圈又一圈地将他裹紧,他感受到了母亲的绝望,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乌鸦那颗会笑的眼睛。
3.
雨下得好大,仿佛要将这灰白的城市淹没罢,黑色的柏油路上水花四溅,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街上的商店内陆续地亮起了光,招牌上的霓虹灯闪得炫目,仿佛是这雨景最五颜六色的存在,却是俗气得很。
江稳持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在街上,手里拿着一杯温热的咖啡,他瞅着不远处的一辆黑色马车,慢慢地喝了一小口的咖啡,糖下得足了,不那么苦。
雨有着清洁的作用,平日里觉得肮脏的街道变得干净了许多,景色也亮了许多,但那天边一团团沉甸甸的乌云遮去了许多光,将许多景物藏在阴影中。
其中包括那辆黑色马车,刚好有那么一块不大不小的阴影落在它上边,落在了那匹黑马的耳朵上。
江稳走过去,将只喝了一口的咖啡丢进垃圾桶里——糖下得足了,还是对这种饮料提不起半点兴趣呢。
江稳敲了敲马车上的窗,过了半会,有人开了窗,他看到了一张苍白的侧脸,唇色鲜红,像是抹上了一层血。
自马车内飘散出一股令人陶醉的香气。
“有事吗?”女人见江稳半天没说话,便问他。
江稳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内里暗惊仿佛要被这车内的香气将魂魄勾了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话问得过于唐突,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女人的嘴角微扬,她笑着说,“从你生存的世界,带走一些期限已到的人。”
“期限已到?”
女人不说话,只是笑着,也没正脸过来瞧过江稳一眼。
“带去哪里?”
“应去之地,”女人微笑着,微微扬起了下颚,“公子,想必你早已知道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要不然你不会过来与我搭话。”
江稳眼底闪过一丝沉重的光,他抓紧伞柄,说,“你能帮我从这个世界上带走一个人吗?”
“带走谁呢?”
“一个不好的女人。”
“你又怎知她是不好的人?”
“对于我来说,她就是不好的人。”
女人抿嘴一笑,“是,公子说得极是,我知道你说的这个女人是谁,可是她的期限未到,还不能带走。”
“只是规矩,破个规矩就是。”
女人总算侧过脸看了江稳一眼,女人漆黑的眼珠子透着冰冻人心的寒冷。
“规矩破了,是要承受后果的。”
江稳仰起脸来,淡淡一笑,“拿去,要什么都可以拿去。”
女人没再说话,将窗关上,黑马一声嘶鸣,马车离去,它驶过的地方,一路绽放着红色的彼岸花,美艳动人,却轻易被那污浊的雨水给吞噬掉。
他要快些回家去准备晚餐了,父亲快到家了。
4.
当江稳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他就知道少年是乌鸦变成的。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从在电影院的时候,少年抱着两桶爆米花从他身边走过,对着他微微一笑。
在商场又碰到他的时候,江稳转身就跑,那个少年看他的眼神太诡谲了,仿佛能看穿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上了公交站,坐在最后的位子,江稳才刚坐稳,那个少年便轻盈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公交车驶动。
江稳生气了,瞪着少年苍白的脸,“你是那只乌鸦,对吧?”
少年怔了一下,随即像是看到了新鲜有趣的事物,眉开眼笑地说道,“对。”
“你干嘛要缠着我?”
“是后果。”
“什么?”
“是后果。”
江稳思索了片刻,眼珠子不由得瞪大,他想起了那辆黑色马车和一路绽放的彼岸花。
“不对呀,你很早就出现了,比那个女人还要早。”
少年说,“因为我比那个女人还要早知道你要做的决定。”
“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似乎并没有打算回答他的这个问题,眼神里露出欢悦的笑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江稳很不爽少年眼中的笑意,他愤愤地说,“后果是什么?”
“死亡。”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少年脸上露出不适宜他外表的神情,他说,“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你知道那个女人是带着亡者灵魂到达应去之地,只有期限到了的人,才是她工作的对象,这是规矩,她理应守着规矩,也不能因为是你,而破了规矩,随意带走一个期限未到的人,破了规矩,受罚的是你,为何不是她,而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江稳有些听不明白。
“说不定,那个女人是不存在的。”
公交车停住,江稳推开少年,挤开人群,匆匆忙跑下了车。
江稳回过头去,看到了那只巨型的乌鸦展开了翅膀,铺天盖地,坚硬的喙张开,发出了刺耳的鸣叫,片片黑羽落下,遮挡了天光。
一个不小心,江稳跌倒,乌鸦落下,啄开了他的胸口。
5.
少年坐在芳香四溢的马车里,愉悦地闭上眼,靠在女人的大腿上。
“江稳在他的母亲跳湖自杀后,精神就出现了问题,他杀了父亲,还有父亲出轨的女人。”女人轻抚少年的头发。
“他需要我们。”
女人依旧笑靥如花,她的后背却是血淋淋的,露出一颗颗白森森的骷髅头。
“我们这样做,”女人顿了顿说,“不好。”
“怎会不好,规矩是他的,不是我们的,我们不过是成全了他。”
“我们或许可以救他?”
少年睁开了眼,眼珠子露出了欢悦的笑意,“我们救不了他,你是明白的。”
“唉,至少他不知道他是自己杀了自己。”
“有趣,哈哈哈,有趣。”
女人在少年熟睡过去后,道一声“无趣”,便闭上了眼。
6.
警察在江稳家中卧室发现了他,他用刀子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割得很深,鲜血四溅,敢用刀子这么用力割自己喉咙的,很少能遇见。
在浴室的浴缸里看到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尸体,从客厅里摆放的一张照片,可以确定是江稳的父亲。后来经法医验证,是中毒身亡,从厨房餐桌上一盘已经发臭的食物中找到了毒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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