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歌（一）

林歌自打懂事以来，就一直不受自己的奶奶待见。

林歌五岁的时候，她妈就跑了。他的父亲，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在追赶着找她妈的路上，滑下了路边。我们这个小村子，路边就是断崖，崖底下就是湍急的江水。因为林歌的妈妈，那时是被迫嫁给她爸爸的，所以这次出了事索性就跑个彻底，再也没有回来过。

出事那天晚上，听说时间也还没有多晚，十点钟左右，林歌一个人打开门，大叫奶奶出来，“奶奶，爸爸回来了，爸爸你怎么搞得身上脏兮兮的。”奶奶从屋子里走出来，并没有看见老林，“你这孩子，你爸爸在哪呢啊？“就在屋子里啊。”奶奶楞了一下，心想：小孩子耳目清明，该不是预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便穿起衣服去了村长家，村长马上打着手电筒叫了临近的几个叔叔伯伯出去找老林。

小林歌被带去了冯老太家，冯老太是邻居叔叔的妈妈，看着林歌长大。这冯老太不仅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更是这十里八村难得一见的神婆。我不知道这么叫合不合适，但是村子里的人都说很神。一见到小林歌飘忽的眼神，这冯老太心里便是有了结果。她喊来儿媳妇，让她给家里男人打电话，说让去村外头江的支流十里河上去找，应该没有多远就能找到了。“歌儿啊，你爸爸还在吗？”

“在的啊，这不就在我旁边吗。”冯老太穿好鞋子下了床，拿出几张黄纸，点起了几炷香。这一点，隔壁屋子的儿媳妇便进来坐下了。“老林啊，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说吧，天一亮鸡一叫可就没有时间了。”

儿媳妇打了个冷战，开口道“婶子啊，我这一辈子没做过坏事，但这一辈子怎么就命不好呢。”

“一切皆是定数，这辈子的果上辈子的因啊。”

“婶子，我这家中母亲我倒是不担心，她一直身体硬朗。就是这小林歌，从小亲娘不疼，我妈又太重男轻女了我这一走可如何是好啊，还劳烦你多照顾了。”

“你且放心，这小林歌打小我就喜欢，有我在我不会让她受屈的。”说罢，拿了一朵纸的莲花，点着了丢进香炉里，“乘着这朵莲花走，早点轮回，这世间游魂野鬼不是好做的，你今世未做坏事，就早点去下辈子享福吧。”

林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小还不懂。这是天以破晓，雄鸡出了鸡窝，林歌听见爸爸告诉她要听话，爸爸要出一趟远门，等以后会回来看她的。还告诉她，有什么事情，就来找冯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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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林歌才五岁。

林歌五岁的时候，我也才五岁。这一切故事，我都是听我妈妈说的，对了，冯老太是我的亲奶奶，但是她对林歌可是比对我好多了。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奶奶是希望林歌可以继承她的衣钵。

我的奶奶是十里八村，最有本事的神婆。人都说，干这一行的命都不好，有的是英年早逝，家破人亡，子孙遭殃的。但是我奶奶不一样，林歌爸爸出事的那一年我奶奶已经七十四了。我爸爸虽然挣得不多，但也是有个铁饭碗，家庭和睦。

林歌的亲奶奶，很是不喜欢她。更因为她妈妈害死了老林，便更是厌烦林歌。所以，林歌一直是和我奶奶住在一起的。她把我的奶奶也叫奶奶，甚至比我还要亲。我常常看见家里来人找奶奶看香，就是搞那种封建迷信的事情。那时候，真的是又好奇又害怕。我都是躲得远远的，但是林歌不一样，她一直都陪在奶奶身边，她才八岁的时候，就可以给奶奶帮忙了。那时候，奶奶已经年纪大了，所以奶奶用的纸莲花，全都是林歌叠的，案头的黄纸也全都是林歌裁的。奶奶自然也是更喜欢林歌，林歌不像是我，只知道那些人给奶奶带来的糕点果子都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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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林歌十五岁，我们上初中了。

有一次家里来人找奶奶看事，奶奶正巧不在家。原是，那家孩子每日太阳一落便啼哭不已。林歌说，“我有一法你切且信我，我奶奶出门去给人做法事，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说罢便摊开黄纸，取出朱砂笔纸。画了一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叠好塞在那小娃娃襁褓之中。

“每日日落之前，就把孩子用蚊帐罩住。天罗地网，无可近身。孩子太小三团护身之火尚且微弱，待他大一点自然就好了。若是有问题，等我奶奶回来了你们再过来。”那对夫妻道了谢便离开了。

我在院子里听得目瞪口呆，一样的十五岁，林歌就可以独当一面，我却还在院子里逗狗。我没有嫉妒她，我是很佩服。那时候的林歌，已经长到一米六几了，高高瘦瘦的，显得很冰冷。但我知道，她是好的，因为那些好吃的她经常从奶奶柜子里拿了塞给我。

林歌可以通灵这件事，是我十七岁的时候才知道的。不，应该说是感受到的。

那时候我们在远一点的镇上读书，那天天气不好要下大暴雨，还没到下午天就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学校提前放学，我和林歌便一起忘家里赶，我们回家要路过十里河，也就是林歌爸爸当年出事的地方。谁知道我们刚刚走到十里河，突然大雨就落下来了。我们没办法，只能跑到那附近断崖底下，有一处山洞，我们就跑进去躲雨了。

林歌和奶奶相处的久了，这些鬼神什么的她好像都不怕。所以和她在一起，我是格外放心的。但是这一天我们开始还在山洞里有说有笑的，点了几根木头来照明。但是突然一阵风吹过来，火光闪了闪，我明显感到林歌愣住了。

“爸”

林歌一开口，我也愣住了，汗毛头发全都竖起来了。“爸，你怎么还在啊，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我自是听不见林歌的爸爸说了什么，但是我从林歌的话里听出来的是，水鬼要投胎都要找替死鬼，自己才能再去轮回。林歌的爸爸，是个好人，他做不出来这种事。一开始，老林还想着就这样也挺好的，还能时不时远远的看看林歌。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水底冷啊，地府的坚冰马上就要涨起来了，我在不走就走不了了，要在这世间不得轮回。

“爸，你再等等，我想办法。”然后就是长长的沉默。

林歌，是可以看见鬼的，那时候我还不确定，我以为仅仅是至亲才可以看见得缘故。

后来，林歌每天都会带一个她叠好的纸人去十里河，丢进河里，足足去了七七四十九天。第四十九天的夜里，我半夜起床去厕所，看见林歌在屋外站着，“爸，你走吧，下辈子希望能和你相处的久一点。”

林歌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那天外面的月亮，格外的亮，不知道林爸爸轮回的路是不是走的更顺畅些。

那一年，城里来人找林歌，那人说是林歌的舅舅，要带林歌走。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林歌的妈妈得了重病，想要见林歌一面。

林歌走之前的那个夜里，奶奶对她说“孩子，油尽灯枯，一切都有定数。你和我这个神婆不一样，我们神婆上有神女。但是神女已经多年没有在我们村子出现了，你是我们神婆守护的人。孩子啊，你比我有本事，但要切记，万不可擅自为人改命啊。”

林歌那天凌晨四点多就出发了。奶奶和我都没有再睡着。“奶奶，你刚说的神女，是什么意思啊？”

“神女啊，是比我们神婆还厉害的人啊，可以通灵。我们神婆，通灵需要靠香火牵线搭桥。但是神女不需要，和神女交谈的灵魂甚至不需要借助旁人开口说话呢。”

“那林歌是神女么”

奶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只是看着窗外，东方的启明星已经升起来了。

后来我听林歌说，她的妈妈没能活下来。其实，是林歌不想救，这样一个抛下她许多年的人，不值得她用自己的寿命去改命。

那年我们已经二十岁了。

自从林歌回来以后，奶奶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如从前了。隔了没有几个月，奶奶已经开始下不了床。来找奶奶办的事，也都统统由林歌处理。我不知道奶奶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应该就和现在的林歌差不多吧。

很突然，奶奶陷入昏迷了好多天。林歌也是一直眼睛都是红红的。其实奶奶年纪真的很大了，爸爸甚至连坟地都已经为奶奶选好了。那天夜里，下了好大好大的雨，林歌一个人出去了很久才回来，衣服里装着一抔土，她烧了黄纸灰，把水倒进去，把土撒进去一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滴进去，她把那些东西搅匀，涂在奶奶的额头，就蘸在奶奶的嘴巴上，口中念念有词。念了足足一个小时。

结束以后，林歌虚弱的爬上床。第二天早上，奶奶醒过来了。她抚摸着林歌的脑袋，“你这孩子怎么就记不住我说的话呢，怎么这么傻啊。”林歌也醒来了，“除了我爸爸，您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我爸爸出事的时候我还小，我无能为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能做到的我一定要做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林歌拿自己的寿命，换给了奶奶，虽然只有五年，但一个人能有几个五年啊。

后来，奶奶这一行的事情，奶奶就甩手不干都推给林歌了。林歌开始有了些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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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因为这些名气，我感觉林歌要走了。林歌长的很漂亮，白白净净的，瘦高。和她的妈妈像不像我不记得，但是和她的父亲一点也不像。

有一天，村子里来了几个外面寨子的人。说是来找他们的神女。我们是汉族村子，他们是瑶族的寨子。我听说瑶族是有神女的。可是从小长在我们村子的林歌，怎么可能会是瑶族的神女呢。

来人拿出来几张照片，那上面的人分明就是林歌啊。“这是我们的前任神女，上个月才入去了。”听说，她有过一个孩子，但是被她送走了。其实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我们都不确定。但是，上个星期寨子里的人过来卖山货，都说看见了神女，神女还活着呢。我们才过来找，这亲眼一看还真的是。”

“这孩子我做不了主，她已经大了，你们自己问她的意见吧。”

“我不会和你们回寨子的，起码未来的五年里不会回去。如果你们认我做神女，那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过来找我。”

一行人虽是未把神女带回去，但是得到了神女的允诺也是很开心的。

后来的一天，有一个瑶族阿姨过来找林歌。

她一把抓住了林歌的手，就开始哭。我们以为她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儿，最后得知，她是林歌亲生母亲的好朋友。

原来神女，都是活不久的。

林歌的亲生母亲，想让自己的女儿摆脱这种命数，所以才心一横把她送走。可没成想，当日托付送走林歌的人，拿了钱财，就把林歌扔在了路边。亏的被老林捡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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