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自由意志
自由主义重视个人自由，是因为相信人类有自由意志。然而就目前最先进的科学来看，人只是一套生化算法，我们的选择不是生物预设就是随机的，两者就像蛋糕一分为二，没有哪一小块属于“自由意志”。选择基于欲望，人类拥有的是一条意识流，欲望会在这条意识流中起伏来去，并没有什么永远不变的自我能够拥有这些欲望。人无法选择欲望，我们只是感觉到欲望，再据此行事。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的研究告诉我们，人体内至少有两个自我：体验自我（experiencing self）和叙事自我（narrating self）。体验自我是我们每时每刻的意识，叙事自我则像记者、诗人或政治人物，不会叙述所有细节，通常只会用事件的高潮和最后结果来编织故事。
大脑的生化机制会不断制造体验，但一闪即逝，接着就是更多的体验闪现、消失、闪现、消失，彼此快速相连，这些瞬间的体验并不会积累成永续的本质。在这一片混乱中，“叙事自我”试着找出秩序，于是编造出一则永不完结的故事，让每项体验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也就多少有些长久的意义。到头来，一切都是故事。
然而，自由主义受到的威胁正在发生变化，不再是“没有自由个人”这种哲学问题，而是来自实实在在的科技的挑战。我们即将拥有各种超级实用的设备、工具和制度，但这些设备、工具和制度并不允许个人自由意志的存在。那么，民主、自由市场、人权何去何从？
无用阶级和少数精英大分离
自由主义推崇的民主、自由、个人价值等等，但是因为三项“务实”的发展，可能都会成为明日黄花：
1.人类将失去在经济和军事上的用途
未来社会可能不再需要数量庞大的工人、职业人士和士兵，甚至连艺术家也面临被取代的危险。
2.社会系统仍然认为人类整体有其价值，但个人则无价值
到了21世纪，我们可能看到的是一个全新而庞大的阶级：这群人没有任何经济、政治或艺术价值，对社会的繁荣、力量和荣耀也没有任何贡献。
社会系统可能仍然需要这些人，但并不需要具体的个人。人类还是会继续自己的生活，该干吗干吗，但社会系统会比他们更了解他们自己，也会为他们做大多数重要的决定。也就是说，社会系统将会剥夺个人的权威和自由。这对个人并不见得是坏事，很多棘手的决定会有一个更聪明的助手帮你解决，你会觉得这样的状态真是太好了。
3.社会系统仍然会认为某些独特的个人有其价值，但这些个人会是一个超人类的精英阶层，而不是一般大众。
有些人仍然会不可或缺，算法系统也难以了解他们，他们形成一个极少数的特权精英阶层，由升级后的人类组成。
20世纪的医学旨在治愈病人，但21世纪的医学则逐渐走向让健康的人再升级。再升级背后是精英的概念，因为这里没有通用的健康标准，而是让某些人比他人强。人类如果从生物定义上分裂成不同的阶级，就摧毁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根基。
一旦出现在身体、情感和智力上都远超常人的超人类，自由主义信仰怎么可能生存下来？什么样的新宗教或意识形态能够填补这样的缺口？
科技人文主义
新的科技宗教可以分为两类：科技人文主义和数据主义。先来谈谈科技人文主义。
科技人文主义仍然认为人类是造物的巅峰之作，也坚守许多人文主义的价值观，同时认为我们应该运用科技创造出智神：一种更优秀的人类形式，拥有升级后的身体和心理能力，并能对抗复杂的无意识算法。人类如果还想不被踢出局，就得积极地升级心智了。
然而，真实情况可能复杂很多。一方面我们有能力改造心智，但另一方面，我们又几乎完全不知道心理的完整频谱是什么样子。就类似于，整个电磁波频谱大约是可见光段的10万亿倍，那么，这个世界还有多少我们从未有过以及无法理解的心理体验，完整的心理频谱到底有多广阔？目前我们熟悉的只有WEIRD（即源于西方、受过教育、工业化、富裕、民主）群体规范的心理状态频谱，下一步该前往那个方向谁都不知道。再加上政府、军队、企业等各种利益团体的博弈，天知道我们最终是升级心智，还是失去现有的心智。
科技人文主义还面临一个无解的两难。人的意志是宇宙中最重要的东西，同时人类在开发能够升级、控制、重新设计意志的科技。然而一旦这种对意志的控制和改造成真，神圣的人类就会沦为一种设计品，反而让科技人文主义不知该何去何从。只要我们仍然相信人类意志和经验是权威和意义的来源，就永远无法处理和这些科技的关系。
数据主义
数据主义预见的世界，并不围绕人类生命形式的欲望和经验，认为宇宙由数据流组成，任何现象或实体的价值就在于对数据处理的贡献。
过去，我们认为数据只是智力活动这个漫长过程的第一步，我们要把数据转化为信息，信息转化为知识，最后把知识转化为智能。但数据主义者认为，数据的流动量已经大到非人所能处理，更不用说转化成智能了。这也就代表着数据主义者对人类知识和智能有所怀疑，而倾向于信任大数据和计算机算法。
数据主义跟传统宗教一样，也拥有实际的诫命：一，连接越来越多的媒介，让数据流最大化，即传教使命；二，把一切连接到系统（万物互联网），就连不想连入的异端也不能例外，信息自由是最高的善。
传统宗教让人们相信，自己是某个伟大计划中的一部分，从而感受到生命的意义。而数据主义的“连接到这个系统”，也会成为所有意义的来源，人类之所以想要融入这个数据流，不停地记录、上传、分享，是因为如此你就会加入一个比自己更伟大的计划。
数据主义的目标是打造万物互联网，但是，一旦万物互联网开始运作，人类就可能降级为芯片，再降成数据，最后在数据的洪流中溶解分散，如同一块泥土。
我们无法真正预测未来，因为科技并不会带来确定的结果。但如果把视野放大到整个生命，以下三项发展的重要性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1.科学正逐渐聚合于一个无所不包的教条，即认为生物就是算法，生命则是数据处理；
2.智能正与意识脱钩；
3.无意识但具有高度智能的算法，可能很快就会比我们更加了解我们自己。
这三项发展也提出了三个关键的问题：
1.生物真的只是算法，而生命真的只是数据处理吗？
2.智能和意识哪一个更有价值？
3.等到无意识但具备高度智能的算法比我们更加了解我们自己时，社会、政治和日常生活会有什么变化？
题图来自：https://pixaba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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