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水静流
第四十五章 骆雁玲
/又可以心心相印地聚在一起了
/2017年12月23日 晚上 衡阳
我就这样白天睡,晚上又彻夜不眠地待在谭老师和梁老师家里。这种生活令我心身都感到极其的疲惫,却又无可奈何。幸好我从两位老人的眼里,并没有察觉到丝毫嫌弃我、讨厌我的苗头,而其实我自己都对我现在的状态非常的不满意,内心里都生出了嫌弃与厌恶自己的念头。我时时留意两位老人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神色;处处注意他们说话的语气,以及做出的动作,但是两位老人对我没有任何改变。从我走进他们家门的第一天,到现在的十多天以后,我没发觉到两位老人待我有任何的改变,一如继往地待我亲,对我好,以至有时候我躲在被窝里哭泣,一边哭一边想,为什么两位老人不狠下心来,对我狠狠地责骂一顿呢?
今天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我醒来了,看看窗外,阳光十分的明媚,几天来都是这样的好天气,今天看起来更加暖和一些。我不想闷在被窝里了,想出去走走。自从那天谭老师叫我出去走走,我走到肖家庄,痛哭了一场回来,我就没有出去走动了。
我慢慢地穿衣起床,叠好被子,整理好床巾和枕头,对着挂在床头的镜子拢了拢头发,然后走到另外一间房子,竟然看到谭老师和梁老师两人都在家里坐着,没有出去,没有下地劳动,这多少令我感到有点意外。
梁老师看我起来了,连忙站起身给我去倒热水,拿毛巾,安排我洗漱。这对她来说是日常动作,习以为常,可是对我来说,她的每次这样,每次都要令我心痛一次,和感激涕零一次。
然后梁老师安排我吃早餐。我知道在我去洗漱的时间里,她把一早做好的稀粥又放在火炉上热了一次,所以端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能触摸到小瓷碗的温度,以及装在碗里稀粥的热度,因此吃到胃里后,我能感受到传达到我周身的舒适度。
吃完后,梁老师又帮我把碗和筷拿走,把饭桌上装咸菜的碗也拿走。我坐在长凳上不动,因为我感觉到,一直在旁边坐着的谭老师,仿佛有话要对我说。
终于他开口了,以一种非常柔缓的语气对我说道:“吃好了吗? 小宁?”
“吃好了, 谭老师。”我转过头去, 对着他, 脸上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 好像等着听他讲课一样。
“老师想跟你讲一件事情, 你看行不行?”
“没有行不行, 老师您尽管说。”我赶紧对他说道, 这个时候, 我哪还能拒绝谭老师要跟我讲事情的请求?
“昨天天气和今天一样好, 我特意去了一趟你家里, 见了你爸爸和你妈妈。 你可能不知道吧?”
他不动声色对我这么说道,但是我听了之后,却不由得大吃一惊。我怎么也想不到谭老师昨天会去了一趟我家里,专程去看了我爸爸和我妈妈。我脸色为之大变,面露惊恐地向他问道:“老师您怎么想到去我家里走一趟? 您和我爸妈说了什么吗?”
“我和你爸爸妈妈是老同事, 老交情, 见了面肯定会谈一些事情, 尤其是关于你的事情。 我和你爸爸妈妈他们谈了两个多小时。”他语气坚定、 面色从容地对我说道。
“我爸和我妈他们怎么说?”我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紧张, 眼前的谭老师不可能没有看在眼里。 但他不为之所动, 依旧按他心中早已拟好的节奏继续向我说道:“他们十分担心你现在的状况。 特别是在我跟他们说了, 你现在无处可走, 只能躲在我这里后。 他们感到非常痛心, 本来想跟我一起上这里来, 但后来被我劝住了。 我跟他们说, 既然你在我这里, 就不用他们操心了, 我会尽全力帮他们把你照顾好。”
停了一会,看我非常难为情地低下头去,他接着向我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把你的事情详细地跟他们说起过?”
我点了点头。从一开始,我就没想把我的事情让我爸妈知道,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让他们两人在家里天天为我操心。我担心他们受不了。
此时梁老师从后面的厨房回来,拎了一张竹椅靠着谭老师旁边坐下来,听我和谭老师两个人对话。
“他们跟我说, 关于欠钱的事, 如果是因为前几年你爸爸出车祸而产生的一些欠债, 不管多少, 他们都愿意为你想点办法, 尽量筹一点钱给你去偿还。”
“不, 不是! 我欠下的债与我爸那次车祸无关!”我急忙抬起头, 眼睛盯着眼前的谭老师, 极力想纠正他刚才的那种说法。
“你爸爸是这么对我说的, 他的那次车祸, 所有费用都是你经手的, 他们都不太清楚到底你花了多少钱, 你私人掏腰包掏了多少钱, 他们都不是很清楚。 你没有跟他们讲过, 单据也没有见过。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 不管在那次车祸中, 你花了多少钱, 一两百块也好, 一二十万也好, 既然你现在欠下了这么多债, 被人家追得这么凶, 他们就想把你转给他们的那套房子卖了, 换到钱后拿给你去还债。”
“不, 不能这样!”我几乎哭出声来, 泪水流了一脸, 也顾不得去擦, 我急急忙忙地向谭老师解释:“不能让我爸妈去卖他们的房子, 这个钱我不能要。 我欠下的钱真的和我爸的那次车祸没有多大关系!”
“那你怎么会欠下这么多的债? 足足五十万?”谭老师用那种简直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 再一次把我逼得低下头去。
“主要是我炒股亏的。”我心里像有千把万把的刀子在割一样的难受, 与此同时, 我又觉得我心中的一处大坝慢慢开始崩溃, 我拼尽全力也无法堵住, 眼看着洪水从决口处倾泻而下, 我只能向端坐在我眼前的谭老师和盘托出我心中的秘密, 他此时此此刻特别想知道的秘密。
“从2006年开始, 我就学会了炒股。 头几年我还是一边上班一边炒股, 上班的工资全拿去炒股。 那几年有亏也有盈, 总体上还是盈的次数居多, 算下来还是从股市里挣了一些钱。 到了2013年, 我与我丈夫离了婚, 从深圳回到衡阳以后, 我没了工作, 没有去上班, 就把大多数的时间放在炒股上面, 把炒股当成了上班。 我一年从头到尾的生活开销, 就全靠炒股挣钱来维持。 那几年也确实挣了钱, 有时候一个星期就可以挣几千上万块。 我因此变得越来越胆大, 胆大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几万几万的钱投进去眼皮也不眨一下, 好像那根本就不是钱一样。 2015年我爸出车祸, 动手术加住院, 总共花了两万多块钱, 是我出的, 但那钱不是我自己的, 是从银行的信用卡套现出来的, 我手里头那时已经没了钱。 那一年股市行情不是很好, 我开始亏钱, 不仅把前些年积攒下来的钱全亏进去, 而且还得四处借钱来维持。 但那时我还不是很在意, 心里总想着会赢回来, 总想着前些年一个星期就能赢一两万的好光景, 亏进去的钱总有一天会赢回来, 从银行套现得来的钱总有一天会还回去。 直到去年, 亏进去的钱, 数额越来越大, 靠银行信用卡套现都填补不了窟窿, 银行把我的信用都拉黑了, 没有办法之下, 我就在网上借网贷, 直至最后跑去借高利贷。”
“借高利贷?”谭老师像从没听过这样一个词一样, 用非常惊讶的眼光盯着我。
“是的, 高利贷, 也叫套路贷, 私人开设的借款公司, 城里有好多家, 名字起得冠冕堂皇, 其实就是地下组织控制的高利贷和套路贷。 我只向他们借了一万块, 后来被他们算下来要还二十多万。 现在逼得我最紧的, 逼得我不得已四处找地方藏身的就是这一家。 银行的欠款倒还没这么紧, 银行只是不断地给我发传告, 告诉我什么时候又要还多少钱。”
我终于把我的故事大致地讲完,也不知道两位老人是否听得清楚,听得明白,我说完之后就把头再一次地低下去,心中满是羞愧,我没法与他们的眼睛对视。
“照你这么说, 算下来你总共欠银行三十万, 然后欠高利贷二十多万, 是不是这样?” 谭老师小心谨慎地和我核对数额, 生怕算错了害得我要多背负一笔欠款似的。
“是的, 是这个数!”我轻轻地回应道。
“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 在你家里的时候, 你爸爸反复地跟我这么强调。 你爸妈和我都这么认为, 你这样躲着终归不是事, 必须出来正面地对待问题; 砸锅也好, 卖铁也好, 变卖家产也好, 必须把钱还了, 还了之后你才可以出来正正经经地做事, 堂堂正正地做人!”谭老师脸上露出非常严肃的神色, 令我更加不敢正面去看他的脸。
“但是我不能让我爸妈去变卖他们的房子。”我又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一边呜咽着, 一边说道:“这不是他们的错, 是我自己的错, 我不能让他们两位老人来承担后果。 我自己不该这么沉迷于炒股, 这样不知死活地沉陷其中。 我现在才知道这跟赌博没什么区别。 说白了, 我其实就是一个一心想着不劳而获的赌徒, 总想着一夜暴富, 然后坐享其成。 这么多年来我不想上班, 懒得去上班, 全都是因为这个, 因为这个要不得的想法在脑子里作祟, 才让我最终变成这样。 我这纯粹是自作自受, 自己害了自己, 因此我不能让别人来为我犯下的错误买单! 只能由我自己来承担!”
我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梁老师给我递过来一些纸巾,我接过来的时候,看见她也在那里抹眼泪。
到了下午,资月到这里来看我。我真没想到她这个时候会来看我,当时我还在床上躺着。梁老师把她领到我身边来。我发现是她来了之后,又惊又喜,真想跳下床一把将她搂住。
我问她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她就对我说,琦琦学校有一些家校联络单,还有考试的试卷,必须家长签名,她代替不了,只能上这里来,拿给我签名之后再带回去。
我把她带过来的所有需要我签名的单据和试卷签了名,再全部交还给她,之后,我才问她,现在住在哪里?有没有找到工作?什么工作?工作累不累?适应不适应?我一口气问这么多,好像害怕她马上就要走了,她没有时间一一回答我一样。
她便说现在暂时住在谢勇那里,在他那里上班,然后就不再多说了,任凭我怎么撬她的口,她就是不回答我。
她不说她和谢勇的事,我就想问问她另外一件事,这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好长时间,今天她来,我正好可以当面问她了。
“你和周洁俩个, 除了初中那一年吵了一架, 之后还有没有发生过其他不愉快的事情?”我直截了当地向她抛出问题, 然后眼睛紧盯着她, 等着听她怎么对我说。
“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她轻描淡写地回我道,然后就想把话题岔开,但是被我紧紧地抓住不放。我紧接着向她问道:“那为什么上次与她见面, 你对她是那么地冷淡?”
她把头转向一边去,做出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架势。
“资月, 你心中有什么想法, 或者对她有什么看法, 不怕说出来, 或许我可以在中间帮你们两个调解。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姐妹, 我不想看到你们两个这样, 真的不想!”
我把她的一只手拉过来,放在我的一只手的手心里。
“我看不惯她那人那样!”
她终于像挤牙膏一样,挤出这么一句话。我听得像在云里雾里,忍不住再向她追问下去:“你看不惯她什么那样? 她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一直看不惯?”
“读书时候她向班主任老师检举了曹览, 后来有一年, 我又看见她和曹览出双入对。这种当面一套, 背后一套的两面人做法, 我最看不惯!”
她说出这话时表现得非常气恼。我不得不再次问她:“你说的有一年, 到底是哪一年? 什么时候你看见他和曹览出双入对? 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你叫我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的那一年, 我唯一参加的一次同学聚会。 那一次本来我想和她言归于好, 毕竟之前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我也觉得没有必要一直放在心里, 但是令我没想到的是, 她从酒店出来, 竟然坐着曹览的车一起出去了。”
“就是因为这个事?”
她对我点点头,我心中便觉得轻松了许多。我把她的另外一只手也拉了过来,叠加在我的一只手上面,同时对她说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一次, 一起乘坐曹览的车出去的, 除了她, 还有谁?”
“还有谁?”她脸露不解地向我问道。
“还有我, 我也坐在里面, 坐在后面车厢里。 而且是我安排的, 是我打电话把她从楼上叫下来的。 当时我们一起去曹览上班的公司参观, 参观完了之后, 曹览又把我们送回来, 送到我家里, 那天晚上我们两人同在一张床上睡。 这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无须有任何的怀疑。”
“我没想到是这样——”她的头缓缓低了下去, 许久, 才从口中说出这么一句。
与此同时,她脸上也终于露出惭愧之色,我的心里也随之舒坦起来。我知道她心中的那个心结已经被我打开,我不用担心她和周洁再有什么隔阂了。于是在我的内心里,开始浮出一个期待:我期待着不久的将来,我们三个人,三个好姐妹,又可以心心相印地聚在一起了。
把资月送走的时候,我期待着那一天能尽快地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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