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年一样,又是新一年的春节在不知不觉中如期而至;和往年不一样,在母亲的再三央求下我还是没有为自己购置一件得体的新衣。有时候细想年岁的增长带了些许又冲淡了些许,母亲时常念叨,过节要有仪式感。记忆中小时候年味足,每逢春节都吵嚷着去商场添件新衣裳;如今也只有寒假提醒着归期,早已失掉了儿时对春节的向往,看了满满的衣柜,找个“浪费”的借口搪塞过去,日子也都还算平整。
打记事儿开始,有一个习惯就不曾更改——年初一子时去庙里烧香,以求来年平安。我和父亲向来不是佛教的忠实信徒,母亲也不是,但她恪守“宁信其有不信起无”的通则,坚持带着我和父亲去就近的寺庙感受香火气息,也不一味追赶头柱香,母亲说心诚则灵。
今年三十在姥姥家吃罢初一的饺子,一家人就马不停蹄赶往那个寺庙,庙名“白衣庵”,中规中矩地建在半山腰上,每逢初一十五还是熙攘纷繁,我问母亲为何不去更远的香火更旺更有名更宏大点的寺庙,母亲笑答“一方神灵佑一方水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快要抵达白衣庵门口时,已经迫近十二点半,尽是从庙里烧完香返家的人。我想我既然不信佛,那我进去是不是扰了佛门清静,但我还是又一次说服了自己,我只是把佛教当作一种文化,我尊重文化,尊重宗教力量;父亲的过敏性鼻炎触及香火气息也很是恼火,但他不停打着喷嚏也执意要陪母亲。
我对白衣庵里的各路菩萨一窍不通,只是顺着母亲既定的顺序,位于主殿的那尊是保健康,然后是学业,再后面是东南角的财神爷,倒也是符合财生东南的风水讲究。我们家只能算作全面小康的标准家庭,父母工资水平能支持全家在绵阳衣食无忧,他们对钱财没有过分的贪图,且始终把一家人的健康置于首位,母亲常说“只要人在,没什么过不去的”。因此,我和父亲都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点了三根香,恭恭敬敬地站在佛前拜上一拜。点香的火是借的,因为看似白衣庵里的所有人都是借既燃的香火,那么子时的头柱香呢?我费解于中国人烧香的讲究。当我躬下身子时,我终于清晰感受到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慕名而来的人们去虔诚,那是宗教力量?我觉得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动机。商人可能求的是来年生意兴隆,庄稼人可能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哪怕是罪犯也会希望得到庇佑继续逍遥法外或是重新做人……我猜测,在佛面前,人人应该是平等的吧,惩恶扬善只是我们赋予宗教在社会秩序中的作用。
那我的动机又是什么?碰巧读完余秋雨先生的《寻觅中华》,我试着像他那样只把佛教当作一种精神丰碑,怀着对文化的崇敬之意,我脑海中映现了千年来带有文化良知的一群人,不断为了佛教的中国化而努力:他们没有先进的运输工具,却千里迢迢来到西域,凭人力畜力将一纸纸佛经带回长安;翻译佛经的高僧们不避让主流的儒家思想和根深蒂固的道家信条,开辟出属于中国广大百姓的信仰之路。由此,敬意更浓,为我自己对文化良知的钦佩。随后,我起身,欲把方才燃掉四分之一的香插入香灰中,这时偌大盛满香灰的香炉已无再多的空间,我不得不在前人林立将要燃尽的香束中找寻间隙。香真是个神圣又神奇的东西,这些属性或许是我们赋予的,我们对着完整的香束许下私己的愿望,然后满怀虔诚地点燃,香灰见证了人们所谓虔诚的程度,越长的香产生的灰越多,自然花费的金钱越昂贵,也就是卖香的人出于自己的经济利益鼓吹越贵越能得到佛的保佑;买香的人也是出于一种莫名的魔力,居然心甘情愿将自己辛苦一年得来的报酬大把大把地转化为香火烧掉,如果真的灵验,这或许也是一种成本投入?我不知道我怎么尽去揣度别人的意图了,但是揶揄之外,我还是觉得佛教最首先也最根本是作为一种文化而存在,它的魅力在于千百年来的佛教信徒们去矢志不渝地践行文化良知,而这种文化良知应是用以济世但并非满足一切私欲。想到这,从顶部落下燃尽的香灰刚好落在我右手背上,我被烫了一下,条件反射的缩手,以为是佛因我所想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抬头正好看见端坐于主殿的通体金黄的佛像,我冲他笑了笑,我笃定佛也朝我笑了下。
其实进了佛门,整个香火的氛围一下子让环境变的具有仪式感。我才在门口看见一位随地吐痰的青年男子,在白衣庵中对着留守的老僧问路时,也都煞有介事的双手并拢,语前语罢都以阿弥陀佛加以标榜;还有一位中年男人梳了个大油头,全身领带西装整齐规矩,看得出是悉心打扮了一番,根本没有过年居家随和的样子。我不知道以上所见所述是不是临时抱佛脚的表现,如果是,这样的行为到底是对佛的尊重还是玷污呢?
最后,终于到了烧纸环节。虽然已过了白衣庵人声鼎沸的时候,但火盆中的火烧的仍然很旺,也源源不断有新的纸被赋予千种愿望然后丢入其中,为火焰提供新的生命力。我在路上已经想好了一个简单的愿望,按照中国式道德绑架“来都来了”,总是要有产生一定的价值才称得上不虚此行。母亲照例依次在我、父亲、她自己身前身后都用红纸裹上一圈,然后双手将我们家的愿望交给了火焰,原来火是沟通凡人与佛门的媒介,我们仨目送着火海中的红纸化为灰烬和烟,随即消失在了漆黑的天空中。终于,我们家也完满了仪式,灵验与否,总要开启崭新的一年,尽人之事,尽心之诚。
在白衣庵中还有一批身穿制服的民警和消防人员,一方面稳定着秩序,另一方面怕火势失控发生意外,他们在阖家团圆的深夜只能和同事在工作岗位上相互支持,尤为可敬。只是那些还未焚尽就被浇灭,最后被处理的香火有些可惜,而购买香火的人则更加可怜,愿他们既出佛门则心安之,在农历新年的第一天夜里做个好梦,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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