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成俊德与侯庄“成家刀”
侯庄街是一个传统的匠人村。
匠人就是依靠自己的技术、技艺靠出卖体力来谋生讨生计的人们。
侯庄街不留无名之辈,更不埋不义之骨。不忠不义之人,唾沫星儿都能把他给淹死。
侯庄街匠人很多。
不论是土生土长的侯庄匠人,还是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谋生的匠人,只要在这儿扎下了根儿,都会被侯庄人海纳百川的心胸所融化。
因为,侯庄街的每一个匠人都是胳膊上能跑马的铮铮汉子,拳头上能立人的铁骨男儿。
今天所讲的,就是在村子里收徒弟最多,倾囊相授不留绝活儿,在方圆百里打下名号叮当响的铁匠成师傅。
铁匠成师傅是侯庄街首屈一指的手艺人。
因为铁匠成师傅打的是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刀,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甚至有时候人们一提起侯庄街的名儿,就顺口说出,你们村成家刀不错,钢好、刃好、耐用、顺手。
侯庄“成家刀”一时成为修武县远近闻名的一张品牌,成家刀也几乎成为了侯庄街的代名词。
别离故土,焦作寻生计
铁匠成师傅,本姓成,名俊德,1932年农历六月十二日出生。老家是河南长垣县城西二十里地的常村乡(现为常村镇)北辛兴村。
常村乡地处长垣县、封邱县、滑县三县交界处,由于濒临黄河,又有大功河纵贯全乡,常年水灾不断。
解放初期,百业等兴。濮阳管辖期间(1952年至1954年),家在长垣的成师傅一家人因为耕地靠天收,种粮产量低,家里穷的叮当响,没有办法。
娶妻娶妻,吃饭穿衣,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能养活妻儿老小,还咋在世上混,还不如栽到茅缸里死了算了。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
成师傅有着长垣人性刚性强、宁折不弯的性格,眼看着生活没有着落,却是想不出啥辙来,只好咬咬牙,狠狠心,一跺脚,走吧。
穷则思变。看来,只能到外面闯荡一番了。
可是,茫茫人海,该去何方?
天无绝人之路。听说焦作有煤矿,需要大量矿工,最不济就去挖煤窑吧。
远离故乡,怀揣着希望,趁着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成师傅就拖家带口来焦作逃荒了。
都说是故土难离,却不知道里面饱含着无数的辛酸和不容易。
当时的老成还是小成呢,也就刚刚二十出头,结过婚没有几个年头。
他的妻子姓孙名秀英,(生于1928年农历二月十六日,卒于2004年农历正月十二日),早年随着父亲逃荒要饭,流离失所。后来她随着父亲投亲到在国立河南大学(现在的河南大学)做饭的堂舅,得以在开封落下脚。
她因生活在大学校园,深得文化熏陶,很有知识修养。
当时的小成师傅在别人家里当打铁的伙计,因为孙家父亲看上了他的诚实,两家人就结为了秦晋之好。
结婚以后,孙秀英秉承孔孟之道,严守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木头抱着走。
不管风吹雨打,风雨飘摇,两口俩始终都是夫唱妇随,共同呵护料理这个小家庭。
成师傅自己背着行囊,两只手一边一个拉扯着老大成维妮老二成二妮两个孩子,他老婆怀里还抱着个不会走路的老三成三妮。
成家五口人一路颠簸劳累,渴了掊口路边水,饿了沿街讨口饭,半路的辛酸就不说了,好歹总算是到了焦作。
把她们娘儿四个安顿好,成师傅问了几次路,终于打听清楚了李封煤矿的位置。
可是,到了地儿了,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举目无亲,连个熟人都没有,想去矿上挖煤,不就成了泡影了么。
人在江湖漂,使折骨头累断腰。人在江湖走,有时活得象条狗。
男人,“难”人,囊中羞涩,真的是为难人啊。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绝处逢生,他乡遇恩人
当时,他衣衫褴褛地蹲在李封矿的大门口,双手抱着蓬头垢面的头,正在想心事。
因为穿的破破烂烂,有人以为他是要饭的,甚至还有一些好心肠的大爷大娘向他扔个小钱。
成师傅看了看,心里想着去矿上挖煤的事,就连连摆手,“俺不是要饭的,俺不是要饭的。”
有人还夸他,“都混成这样了,还挺有志气。不错。”
唉,人到了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搡牙缝儿。
成师傅苦笑了一声,不再解释,埋下头来继续想他的心事。
正在楞神之间,不成想有人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被人踢上一脚,就是把人当作猴一样玩,不当作人看待。在中国的礼仪礼节上,其实就是腌臜人作践人呀,这可是奇耻大辱。
大丈夫行走天地之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至理名言。
士可杀不可辱。虽然,成师傅算不上“士”,但是一个年轻人身上的骨气和傲气还是满满于胸的。
成师傅站起身来,连眼都不睁,略带点怒气,“恁弄啥哩?踢俺咋哩?”
他刚想发作,却听到耳边有人笔嘻嘻地问他,“你给这儿弄啥哩?”
伸手不打笑面人,见来人说话温和,成师傅的声调也跟着开始缓和,“用你管?咋啦?”
“是不是想找个活儿干呀?”
见人家既没有恶意,又看穿了自家的心思,成师傅的语气越发温和了,“家里断顿啦,想找个活干干。恁能帮俺们?”
“看你身高马大哩,你会干啥?”
“俺们会打铁。”
“那正好,矿上正好坏了一批镢头,你会打不?”
“俺们试试?”
“好,那你来吧。”
一来两问,才知道来人姓秦名成儿,老家是侯庄街的(与秦恒孝是本家),是矿上供销科的,正在为矿上缺少镢头犯愁哩。
正磕睡哩有人送来个枕头,秦成儿心里高兴,先是把老成领到了矿上的食堂,因为过顿儿了,只能找一些剩馍冷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吃饱喝足了,成师傅马上有了精神头儿。
由于当时采煤还没有实行机械化,仍然沿用以前点炮放顶、人工采掘的办法,镢头、洋镐的需求量大,损坏的不少。
成师傅的任务就是修理、打锻这些采掘工具。
常言道,开过药铺打过铁,啥生意也不热。
不过,打铁却是一件苦活累活。
凭借技艺,煤矿站稳脚
人们说,世间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具体说来就是,撑船的行当,不论刮风下雨,不论顺水逆行,船行风口浪尖,随时都有翻船丧命的危险。
卖豆腐的行当,更是三更睡,五更起,干活如毛驴,利薄收入低,巴明起早,披星戴月,仅能糊口。
打铁是一门传统手艺。要干这个行当,不仅要日夜在炼炉的旁边忍受炎热,而且是一个力气活儿,来不得一丁点虛假头。
打铁铺也称“铁匠炉”。主要设备就是大火炉、风箱、铁墩、大锤、小锤、火钳等。
打铁程序有熔化、打锻、淬火、磨砺等环节。
可以说,任何坚硬的铁块,到了铁匠师傅魔术般的手中,变成方、圆、长、扁、尖、钩等各种形状都能够信手拈来。
煤矿上所用的铁器,无非是一些洋镐、钢锨以及铁锤等工具,横平竖直的,没有啥复杂的巧艺儿,小菜一碟。
第一批活儿干完,十几个坏镢头全部修理好,又新打锻了十多把。
矿工们一上手,呵呵,挺顺手,比原来新买的还好使唤。
矿上的领导非常高兴,当下就把成师傅留了下来,专门负责打造采掘工具。
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
成师傅与秦成儿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秦成儿因为一脚踢出,发现了一个矿上急需要的人才。成俊德师傅因为被踢一脚,遇到了江湖救急的恩人。
更何况,秦成儿说话幽默和气,成师傅正直义气,在这一期间,他们俩个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当然啦,他们算是忘年交吧。毕竟,秦成儿比成俊德还大着一二十岁呢。
后来听村子里的人扯云话,说成俊德当时是小成,秦成儿的名字也叫小成,俩成儿相遇,啥事都能成。
这也是两个人的缘分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后话啦。
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成俊德师傅是凭着自己的真手艺,在李封矿站住了脚,挣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子。
他们一家五口人总算安定了下来。
1956年,他们又喜得贵子,老四成春季出生。
家中新添男丁,虽然依然是粗茶淡饭,好在妻贤子孝,家里风和日丽,生活将就着还算安稳吧。
没有想到,人不能老是站着,也有蹲着或躺下的时候。
再遇窘境,初识秦玉传
1958年“大跃进”运动开始,以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和共产风为主要标志的“左”倾错误严重泛滥,工业大炼钢铁,农业大放“卫星”,人们没明没黑地连轴转,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许多人得了浮肿病甚至因饥饿而死。
好不容易熬到1960年,党中央英明决策,拨乱反正,纠正错误思想,让大跃进运动偃旗息鼓,人们的生活才逐渐步入正轨。
因为安全事故,煤矿需要加固巷道,停工整顿,接着又因为效益不好,工人们被下放,从哪来回哪去。
没有地方可去,又无活可干。再加上因为他们没有落下户口,没有口粮,即便有钱也买不到粮食。而四个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压力山大呀,这种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负担直压得成俊德师傅真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成俊德师傅整天愁眉苦脸地犯了愁,再次面临无处可去的窘境。
成师傅再也不想过那种沿街乞、讨遭人白、眼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想来想去,没有办法,成师傅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秦成儿,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儿。
成师傅走进秦成儿的办公室,刚一探头,就看见有几个客人在谈事。
因为是陌生人,跟人家又不熟络,怕自家在那儿碍眼,影响人家谈话,老成就想退出来。
没想到秦成儿已经看到了,对他直摆手,“进来进来吧,没有外人。”
成师傅只好进了屋子。
闲听他们聊了几句,大概是运送石头,修巷道的事。
秦成儿跟客人把正经事儿说完,才再次扭过头来,对成俊德师傅说道,“小成师傅,有好事呀。”
“我这儿都火烧眉毛啦,有啥好事呀?”
“给你说个好去处。这是侯庄街的支部书记秦玉传,让你们落户到侯庄的事,已经给他说过了,他也同意啦。以后你们联系吧。”
成师傅这才知道,真的是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秦玉传,还有村上的大队长秦原传等几个村干部。
秦玉传说话冷冷冰冰,整天板着个脸,外表看着让人害怕。但是,时间长了,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其实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直到落户到了侯庄街以后,成俊德才体会到他这个人的好。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简单地跟成师傅聊了几句,特别是了解他当铁匠的情况以后,秦玉传撂了一句“等几天给你个信儿”的话,转身就走了。
众人拾柴,迁居侯庄街
此时的成师傅,虽然期望着这件事有个好的结果,但是认为自己以前与人家非亲非故、不交不识,只是一面之缘,以为只是敷衍应付,也不敢有多大的奢望。
闲来没事,他就在矿区来回出溜,却看见有人在矿区边新支了锅灶台。
一问,是侯庄街平车队支起的火。
难道真的与侯庄街有缘?
带着这个疑问,他就有事没事到这里来帮忙,顺便着垫巴垫巴他那整天饥肠辘辘的空杂碎。
在这里,他认识了平车队的队长秦永远,会计荆挺宝,做饭的大师傅秦贵山,还有后来成为城关公社党委委员、侯庄街支部书记的程高峰等人。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虽然刚刚初识不久,正直义气的成师傅已经给侯庄街平车队的人们心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没有几天,秦玉传让秦贵山捎信儿,事儿办妥了,宅基地也有了下落。
老成心喜若狂,侯庄人真是一诺千金,一口唾沫一棵钉。
几天后,侯庄街倾其所有,派出各生产队最好的车把式,驾着几辆小马车一齐到李封矿接人载物。
大老伙儿们齐上手,大包小包往马车上搬。最后一辆车专门拉运成师傅的打铁工貝。
有个自己的房子才算家,东家十天西家一旬(指借住、借宿)那叫串房檐。
好汉帮四邻,好狗看家门。
为了让成师傅一家子有个安身立命的窝槽,侯庄街的老少爷儿们出人出力。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久,一个清洁丽亮的小院子款款落成。
成家就在秦玉传家的西邻。从此以后,成家四海漂泊、居无定所的日子终于远去。
《论语》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侯庄街的人们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成俊德这个打铁匠人,成俊德师傅也以一腔的热血回报了侯庄的父老乡亲。
不久,成师傅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支起了铁匠炉,并先后开心地收下了秦小领、秦家有(不旦)、秦光远、秦宝军等一批农庄子弟成为铁匠弟子。
成家铁匠炉为侯庄街及周边村群众的生产生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成师傅打铁,普通的农具如犁、耙、锄、镐、镰等,根本不在话下,象菜刀、锅铲、勺子、刨刀、剪刀等生活用品,也是举手之劳,此外还有如门环、门鼻、铁钉、门插等家用物品,那也是小事一桩。
而最能代表成师傅水平的,就是他打的切菜刀。
如出一辙,父子闹笑话
由于精湛的淬火技艺,成师傅打的刀钢好、刃好、耐用、顺手,很受用户欢迎。
质量就是信誉。一传十,十传百,口碑相传,成家刀一时间声誉鹊起,闻名远近。
购刀、定刀的客人络绎不绝,成为家家户户的抢手货,甚至有人以家中拥有成家刀而自豪,向外人炫耀的呢。
正是由于成师傅名声在外,生意兴隆,所以才闹出成师傅的一则笑话。
话说葛庄乡常庄村有一陈某,有一批自带铁料加工锄头的业务,就先期到侯庄街找到成家预约定货。
接待他的是成师傅的长子程维妮。双方友好协商,口头约定了加工数量、加工费、质量要求、交货时间等。
到了约定的交货时间,老陈如约来取锄头。
没有想到,换人啦。这一次由老成师傅接待。
成师傅一听这事儿就着急起来。既然答应了客户的,就得讲诚信。挣钱是小事,信誉倒了可是大事啊。
成师傅立马就急红了眼睛,“俺咋不知道这事儿?铁料恁交给谁了?”
陈某不知就里,挠着头直发呆,“某月某日俺来定的货。上次接待的不是你?”
“俺与恁没见过面呀。恁说的这事咋真蹊跷咧?”
“那他的长相咋跟你长的一模一样?可能是你弟弟吧?”
成师傅就一个人来的侯庄街,没有兄弟来这里,只能是他的几个儿子。
他刚想接过话茬,没有想到陈某说着话,一扭头,看见成维妮走进屋子, “就是他,你弟弟来了。你问问他。”
老成爷儿俩人一时都楞住了,
那个陈某有些憨厚,竟然没有看出两个人的尴尬相,却一把拉住成维妮的手,说道,“你快给你哥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儿。”
俗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因为遗传基因,有其必有其子,父子爷们如出一辙,总有相象相似的地方。
只不过,这个老陈有点老眼昏花,一时眼拙罢了。
后来虽然解释清楚了,也按时交货了,却因为爷儿俩长的太相象,成师傅闹了个大红脸,脸上没落落的挂不住,出了个笑话。
但是,笑话归笑话,却丝毫不影响铁匠炉的生意。
不久,铁匠炉两次迁址,先由家中搬到秦氏祠堂,再由秦氏祠堂搬到大食堂的大屋子(现秦福有住址)。
成师傅将所有个人资产全部投入,用于扩大生产规模。
一时间,铁匠炉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铁匠成师傅成为侯庄街老少爷儿们议论的焦点,成家铁匠炉也成为侯庄街一道靓丽的风景。
过把嘴瘾,几碗肉而已
俗话说,男人勤不勤看看房,女人勤不勤看看床。男人有没有(资产),看看地头(指房产或地亩数量),女人有没有(在家中的地位)看看指头(指所戴首饰)。
在带领大家打铁的同时,成师傅的孩子们也日渐长大,到了成家立业、娶妻婚配的年龄,房屋问题再次成为首要的问题。
1970年或者1971年的冬天,为了不耽误白天打铁,成师傅带领着几个孩子,利用夜晚的时间,用平板车拉土垫地,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硬是把一个两三分地的大水坑填平,整理出一个平整的院落。
白手起家的老成,真能干啊。乡里乡亲的都这样说。
生活依然清贫,但是,也有许多农家的乐趣。
居家过日子,锅碗瓢盆总有相碰撞的时候。谁家的锅台不冒烟呢?
庄稼人没事儿的时候,就爱扯云话、聊大天。
在侯庄街长住几年,成师傅与大家也都熟悉了,得空儿的时候也加入到了扯云话的队伍。
扯来扯去,就扯到了谁怕老婆这个话题上。
有人就跟成师傅开玩笑,“成师傅,听说你可怕老婆啦?”
“谁说俺怕老婆?笑话!”
谁也没有想到,谁要说他怕老婆,就跟让他吃了虱子一样恶心。
人们都认为他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俺怎么听说你怕俺嫂子?说是俺嫂子说东,你不敢说西,俺嫂子叫往南,你不敢往北?”
“俺们怕老婆?没影儿的事!”
“俺怎么听说,嫂子半晌爱吃肉,到顿的时候只给恁留一星半点,只让你尝个腥味?”
“没有的事。不可能!”
“俺也听说啦。”
“就是。你不信回去问一问?”
有人附和着恶搞行为,想看看成师傅的笑话。
成师傅干的是体力活,饭量大,也爱吃肉。这一点倒是侯庄街众所周知的事情。
平常的人家,每逢过年的时候,买肉只不过是三五斤六七斤就知足了。
因为轻易逮不住机会过一下嘴瘾,成师傅家里过年,一买就是搬来半条猪。成师傅一个人,一顿能吃两三海碗的凉拌猪头肉哩。
据说,他哪个儿子结婚,头天夜黑招待客人的时候,最后因为知客的、撺忙打杂的都去喝酒了,没有人招呼老成。
没成想酒筵结束的时候,知客的发现院子中间蒸笼里的小蒸碗少了三四碗,吃了一惊,就立马怒不可遏地吆喝起来,“谁把小苏肉吃了?不知道明天办喜事要用得着吗?是谁啦?给我站出来!”
假作真时,夫妻演大戏
农家人办事的时候,小蒸碗是有数量的,一桌子一份。一下子少了这么多,要是今天不补齐,明天可就要丢大人了。
只见从院子的一个落角悄悄走出来一个人,人们抬眼一看,那不是老成师傅么?
成师傅有点腼腆,不好意思地对众人说,“恁们都在屋里吃肉,俺在外边瘾得慌,实在忍不住就吃了点儿。不就是几碗肉吗?”
知客的见是他,就哈哈一笑,“这事啊,只有你成师傅能办。你就不会在每个碗里抄一块过过瘾?”
好在提前了解到了实情,又是主家惹的事,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蒸碗匀了匀,好歹把这个差事应付下来了。
没成想,几个人的玩笑话正点到了成师傅的痛处。此时的他却不经思考,气呼呼地走了,还不忘回过头给众人说,“就让恁们看看,俺们根本不怕老婆。”
进到家门刚到院子里,他抓着孙秀英就打,一边打一边嚷嚷道,“谁说俺怕你?谁说俺怕你?”
丈夫打妻,天经地义。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媳妇们不能惯着,要不是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整得鸡飞狗也跳。
女人们得经常摔打摔打,要时时敲敲警钟,日子才能安生。老辈人都这样说。
有几个年龄一茬的好事人偷偷跟着,在外边溜墙跟。
只见老成抓起拍鞋(方言,指鞋子),那拍打的声音却是噼里啪啦地啪啪作响哩。
外面的几个人直吓的脸色都变了,这玩笑真的是开大啦。在大门外左右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呆在那里呼噱(方言,呼吸急促的样子)着。
过了一阵子,老成打也打累了,就住了手,消停了。
他妻子孙秀英却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却不依不饶,“不打了?恁不打了?俺吃,俺吃,俺吃饱了,恁再接着打啊。”
外面的人一听,赶紧擦了一下头上的冷汗,还好,还好,有惊无险,没有闹出太大的事端,就各自走开了。
谁也没有想到,老成手抓的拍鞋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人家知道隔墙有耳,这一出玩的是一计啊。
民间有高手,高手在民间呀。
谁的人谁心疼。更何况,他老婆孙秀英那小身板,哪搁得住他那双鹰爪一样的大手呼扇一下呢。
人家是干啥滴?正宗的打铁匠,如假包换。前后、左右、轻重、快慢,这打人的尺寸,人家拿捏的准着哩,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喜添千金,福降憨厚人
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
不过,从此以后,侯庄街再也没有人敢跟成师傅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只不过,他的妻子孙秀英觉得自己的脸面挂不住了。
虽然她也知道自家的男人要脸子,她也知根知底那是在逢场作戏。
但是,假打就不是打了么?假打也是打!
你在外人跟前有了面子,我却是丢尽了面子。
这个面子怎么挽回呢?
你在家里有了面子,我得到外面把面子找回来。
孙氏就专门往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人群堆中,大吃二喝,管他哩,吃饱了不饥。
两口俩没有隔夜仇。
这孙氏秀英吃饱喝足,一拨拉肚圆,被打的不快早就丢到爪哇国去啦。
不想这场景被街坊邻居的孩子看见了,一时间就传开了。
好家伙,活脱脱真是一对活宝呀。
憨厚之人必有憨厚之福。
就在成家在侯庄街落地生根,铁匠炉风生水起的同时,成家又连续喜添春枝、小庆、小丽三位千金。老成膝下共有四男三女。
儿女双全,福寿绵绵。
庄稼人评论一个人行善积德的时候,总会说,看看人家,修来的五男二女哩。
对照这个标准,老成绝对差不到哪儿去,绝对也是修了八辈子才能够修来的福气。
虽然铁匠师傅成俊德一家在侯庄街是一枝独秀,却在村子里享有极高的威望。
由于共同的好品行与好人缘,又由于早期在平车队相识,成俊德与程高峰两家结为了本家。
自古孔孟不分,程成一家嘛。
成俊德与程高峰既然脾气相投,又结成了本家,两家人的来往自然就多了。
侯庄街就巴掌大一个地方,村东放个屁,村西都能闻着臭味,北街打个喷嚏,南街就能听得见。
当然啦,侯庄街里没秘密。谁家有个啥事,自然是隐瞒不住,很快就传遍全村。
那一天傍黑,老成与孙秀英吃完饭,刚撂下饭碗,就看见小南街的程家老太太裹着小脚失里八慌地从外边走进成家的小院子,还没有进屋子,就在院子中间扯着嗓子喊道,“老成老成,快出来快出来。”
没有大事不登门,程家老太太亲自跑来,成师傅以为出了啥大事,赶快从屋子里跑出来,两手扶了一把程家老太太,“婶子,咋啦?有啥事?快到屋里坐。”
那程家老太太把胳膊甩了一下,也不进屋子,“你不应管俺啦,你快点去小南街。老陈两口俩正在打架哩。你快点去拉拉架!”
劝人吵架,直性遇圪拧
“他们俩打啥架?都恁大岁数了?”
“你不应啰嗦啦!别让他俩再惹出个啥祸端?”
得令了。听了程老太太的吩咐,成师傅抽身从屋子里出来,三步并着两步,大步流星往陈家赶。
成家东邻有一个胡同,四五尺宽的样子,胡同北口东边是老保旦秦家瑞的家,胡同南口东边是秦俊德(秦高升的父亲)的家,秦俊德的对门就是老陈家。
成师傅赶到陈家时,老陈家的院里院外已经聚集了男男女女老多人。
老陈和妻子秦桂荣正在麻架。有人上前劝架,却是劝不住。
老成听人议论,说是为了一点家务小事,两口俩谁也不服气谁,说着说着就麻架起来了。
老陈一米六七的个头,比他家人还矮了一点儿。这个人平时不赖,就是性子有点圪拧,一旦是上了劲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家人秦桂荣是村子里的接生婆,平时说话挺温和的,在村子里也挺有人缘的,关键时候脾气有点火爆。今天不知道是为啥,她也上了性儿。
老成走上去,距离他们两个也就两三尺的距离,两手往胸前横着一搭,说道,“恁看看恁看看!恁俩和在一起都快要一百岁了!还在这儿耍猴呢。”
秦桂荣也不说话,却是老陈说了一句,“你不应管!”
“恁两个放下手。有啥事,放下手再说事儿。”
“今儿个就要治治她!”
“看恁一把(表)人才哩,咋跟女人一般见识哩。好男不跟女斗。丢手!丢手!丢手!”
都是一个林子里的鸟,大小年龄相当,经常在一块扯云话,谁啥德性大家彼此都非常了解。
谁知道老陈不尿他那一壶,“不放!”
“治人就治个服服帖帖哩,你这不杀不放哩算作杂回事儿?”老成一边说着话,分散着老陈的注意力,却是上了手,“去你的吧!”
随着这一句话,谁也没有想到,老成一个快步冲上前,左手抓着老陈的臂膀,右手一探就抓着老陈的裤腰袋,右脚前踏一步,扭腰微蹲,在人们的惊叫声中,生生就把正在与老婆瞪架的老陈平空给举了起来。
老成会来这么一手!老陈和秦桂荣谁也没有想到,顿时就惊呆了。
“老陈,你还动手不?”
“放俺下来。快放俺下来!”
“你说你还跟女人动手了不?”
“不动了不动了不动了。你快把俺放下来。”
秦桂荣见状,也上去帮腔,“老成,你先把他放下来呀。”
见老陈服了软,这两口子两也怪默契哩,意见一致,就声色俱厉地说了一句,“再跟女人动手,看俺不摔死你。”这才把老陈给放了下来。
老陈经这么一吓,刚才的斗志早就没有了。
呵呵,围观的人都笑了,真的是一物降一物啊。
在老成和其他人的劝说下,老陈两口俩偃旗息鼓,以后也没有再吵过架。
改革开放以后,侯庄街集体经济解体,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指导下,个体经济进入繁荣昌盛的阶段。
乘借这一东风,成俊德师傅在村子南头路口的空地,搭棚建设起了自己的铁匠铺。
这段时间,成师傅打刀的淬火技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生意也更加红火,人们每天都能看到他起早贪黑忙碌的身影。
别人家是“箩卜快了不洗泥”,但是成师傅却是精益求精,对待每一位客户都认真对待,对自己所打的每一把刀都精心制作,不容有任何一点马虎。
因为他深知,作为一名手艺人,技艺在细微处提高,名声在态度上体现。
可惜的是,在他完成最后一批订单合同之后,身壮如牛的他却无情地被病魔摧残,1995农历九月十二日,因急发脑溢血而不治身亡,享年64岁。
一代铁匠成俊德师傅,走完了他匆匆的人生。
但是,他却以完美的人格,雕刻了一个手工匠人的形象,为后人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结束语
古人云: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铁匠成俊德师傅,用他的善良、正直、刚正,为侯庄街的人们树立了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包含了他对手工技艺的不断追求,他对家人的谆谆善意,对街坊乡邻的淳朴义举,还有身处困境逆地不屈不挠的意志定力。
而现在站在这面镜子面前的人们,究竟是美还是丑,是真还是假,是善还是恶?只有自己清楚,自己明白。
花非花,树非树,喧嚣尘世,即使是小人物的平凡历史,也不应该被历史的时光封尘光彩,只因厚德载物。
情与爱,肉与灵,物欲横流,纵然是小乡村的发展未来,更须懂得让未来的阳光涤荡污垢,只为雅量容人。
铁匠成俊德师傅,已经根植于侯庄街这片土地。
也正是由于无数个象成师傅这样的匠人,生时他们俏也不争春,只报春来报。死后,他们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他们根植于侯庄街这片沃土,成长为参天大树,才撑起来侯庄街匠人村这片天空,才沸腾了侯庄街这片热土。
成家刀,侯庄街永恒的品牌。
成俊德,侯庄人永久的骄傲。
2018年10月13---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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