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自由

自由之于大光好像是一种奢望。两年来，他时常想到天上的飞鸟、河里的游鱼、花开花落、甚至茂盛的野草，这些情景在他脑海里都焕发出一种自由、安详的美。但是他的心在痛苦地翻腾，泪已经滴干。

在这所监狱里，大光是最年轻的一个。两年半前，因为参与抢劫出租车司机，被判刑三年。那时的他，还是一所三流大学的大三学生，当时因为失恋后极度苦闷，便整天沉迷于网吧，游戏的魅力超过了一切，成为他生活的全部，连生活费也都花光了。终于有一天深夜，在几个社会网友的号召与鼓励下，他迈出了人生十字路口最后悔的一步，进了监狱。

被剥夺了自由，才知道自由的宝贵。他渴望自由，又从心底深处生出丝丝不安。没有了学业，没有了名誉，就算有自由，我能做什么？一片茫然。

想起父母的唠叨、老师的批评教育、同学的规劝，那时的自己，多么的幼稚，整天自以为是，心高气傲，听不进半点逆耳的话，就像一只孤独的小鸟在天上自由的飞翔，没有思想、没有目标、没有伙伴，一步一步飘近死亡。

三年时光，很慢很慢。他在监狱里，有规律地作息，劳动，阅读，看新闻。一切约束对于痛苦的他，反而是一种解脱。睡不着时，他会想象如果人生可以重来自己会怎样？如果好好读书、毕业，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工作了？是不是也在享受恋爱的甜蜜？明知人生不可重来还瞎想什么？这时往往心里酸楚的感觉会打断一切，在持续的迷茫中进入梦乡。

大光住在7号监舍上铺，屋里住有八名犯人。他下铺的陈建是特种兵出身，身高一米八五，肌肉发达，退伍后被分配到一个刑警大队，结果他没去，选择给一个老板当保镖，钱肯定给的很多，工作也很轻松随意，但却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一次赌博时输急了眼，与人发生口角，动手打得对方鼻梁断了，结果被判刑两年。他的女人带着女儿第一次来探视，他就呜呜地哭了，孩子在窗外面喊着爸爸，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就撒谎说，快了快了，实际上还要一年多。他的老婆是个坚强的女人，一个劲说要好好改造，争取减刑，让他放心，一定会带好孩子，等他出来，一块过幸福的生活。每次探监回来，陈建都会沉默一天，劳动时也会更加卖力。大光与陈建之间脾气相投，经常听他说些社会上的事情，涨了不少见识。对陈建的经历，大光也感到很惋惜，如果按照分配的工作做下去，陈建说不定现在就是一名优秀的刑警，与罪犯的身份有多大的反差呀！这些反差也许就是一个人的命吧！大光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来，那天他在接见室等着，看到父亲带着一个白色的太阳帽，帽檐低低的，腰弯的像一把镰刀从外面进来，看见儿子还没说话，大光就说，不是不让你来了吗，这么大年纪，别来了，我在这里挺好，你们不用挂着，那么远来了有什么用，还花那么多钱。父亲一直没有说话，好像是没力气一样，低着头，又像是有话说不出来，最后说你妈让我来看看你，看了就放心了。过后，大光心里头也是非常难受，自己犯罪，让父母在村里人面前怎么能够抬得起头呢？父亲本来就不太会说话，这样就更沉默了，每天在地里干活，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大光想着想着，鼻子就要发酸，他就闭上眼睛，集中意念，从1数到100，再重复几遍，控制着自己恢复平静。

大光还认识了隔壁监室一个50多岁的犯人，姓金，原来是一个事业单位的一把手，大权在握，说一不二，对待下面的人就像熊小孩子一样，久而久之，得到一个“脑白金”外号，意思是经常恼怒，熊了你得忍着，白让他熊。他在这个单位20多年，一步一步爬到最高位，然而对于权力的极端使用，上任两年就被人举报到纪委，因受贿、贪污、渎职等罪名被判刑15年。现在待人非常恭谦，与以前判若两人。在他身上，大光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自己出狱后如果有机会出人头地，按照以前自己的性格，是不是也会这个下场？很有可能，真是无知者无畏呀！不懂法律，不懂规矩，胡乱作为，就会受到法律、规矩的惩罚。人是需要自由，但是也要受到各种约束，不然社会就会乱套。就像前几天在电视里看到的新闻报道，现在的叙利亚真是乱呀，有政府派，有反政府派，还有ISIS渗入后成立的组织，西方国家也在插手叙利亚的事情，都想谋取自己的利益，将一个本来就不安定的国家给搅得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大量难民逃离国家，连生存都非常困难。看看我们的国家，那可真算是天堂了。可惜自己身在天堂不知福，做了错事，受到了惩罚，真是活该呀！

漫漫时光，这一天终于提前来临。大光非常激动，明天就要出去了，同监舍的人都向他说了些祝福的话，大光看到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眼睛里流动着一丝丝光彩，好像自己也快要出去了似的。大光一晚上没有睡着，只是平躺在床上，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心里充满了光明。就要自由了！我要回家了！爸爸妈妈，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我一定会让你们为我骄傲的！将近三年，在监狱里，除了劳动，他特别用心学习，除了每天看新闻联播，还读了大量国家经济政策以及农业种植方面的报刊和书籍，对国家三农政策、农村土地规模化种植、高科技农业前景充满信心，联想到自己今后的出路，就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回家种地去。相信只要自己肯下工夫，付出汗水，再苦再累也要把地种好，种出名堂来，给父母脸上增光，也能带动村里改变落后生产方式，实现共同富裕。越想，大光越是兴奋，眼睛放着光，像两颗小太阳。

这时，天已亮，起床铃声响起。洗漱完，吃完最后一顿饭，大光拿着已经打好包的行李，被一位警察带出去办出狱手续。一路上，他看着熟悉的监室、劳动车间、学习室，心中感慨万千。这也算是一所大学吧，改造思想、改变人生轨迹的大学。在常人眼中，罪犯是可耻的一个身份，是没有自由的，外面的人谁也不愿意进来，里面的人都盼着早点出去，但是为什么还有人不断地从外面进来，甚至出去的人还会再进来？自由，从来都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但是超出了本心的管控，行为就会出现问题，很多问题开始很小，自己不会在意，甚至认为是对的，思想的脱轨终究会导致犯罪发生。

大光终于自由了。出门看到父亲在门前的树下等他，花白的头发被风吹的乱了，黝黑脸庞上却绽放出灿烂的笑。看见大光，一路小跑过来，边双手接过行李，边嘴里说着话，“出来好，出来好，你妈在村口等着你呢”。“爸，我拿着，咱回家”，大光一手将行李抢过来，一手搀着父亲的胳膊，迎着东方升起的朝阳，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