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一看见我便一惊一乍地说“大阿弟不行了”。
大阿弟是住我家后头的同村邻居,与我公婆同辈人,虽是五短身材,但长得异常彪悍,走路的样子颇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气势,满满的匪气。我刚嫁过来那会,他也就五十左右,尚在壮年,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平时来下达个队部通知什么的,那大嗓门半个村都能听见,且喜欢说荤话,也不顾我们小辈在场,隔着我家围墙还会跟我公婆插科打诨几句。听他那气自丹田的说话声,仿佛能再活五百年。某一天,忽然听说他病了。病了也就病了,人吃五谷杂粮谁能没个病痛,可是他这一病,以后就很少看见他的身影了。
这几日高温,许是趁着早上凉快,家人推着轮椅带他出来透气。先生今日之惊叹,是因为“大阿弟瘦得不成人形了”。
仅是邻居,平日无交集,久未相遇,这前后的对比太过强烈,先生才有此叹。
算来大阿弟得病大概有六七年了吧,有时窗户里望见他的妻子搀着他在屋旁小路上活动,晒太阳。那蹒跚移动的步伐,让人不由心生悲凉之感。他的妻子比他高出半个头,经常听村里人说起,当初大阿弟人丑家穷,一直娶不到老婆,这老婆不仅长得比他高,且小好几岁,是花了大彩礼,许以各种条件求来的。所以这个武大郎似的大阿弟对小娇妻特别疼爱,直把一个人高马大的女汉子型的姑娘宠成了小女人。如今一些同辈村里人说起这个“小女人”,口气里带一丝快意说,那时候这个活也不行,那个活也拿不起,现在不也啥都能做了。说的是如今这女人得空便在自家自留地里操劳,这些活先前都是大阿弟做的。想起那句很时髦的话“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为我们负重前行而已”。女人被宠了一辈子了,如今已是六七十的老人,他人嫉妒也好,眼热也罢,如今快意也罢,这都是她的日子。
偶在屋后路上遇到大阿弟在老伴搀扶下散步,打个招呼,他竭力还想像往日一样“一切不在话下”的模样,但虚弱的口气却泄了他的底。得病最初生活尚能自理,这几年听说生活已无法自理,吃喝拉撒都是老伴照顾。最近听说更是如尚留一口气的死人,但不曾听过他老伴的怨言。少年夫妻老来伴,便是如此吧。
年岁渐长,看上一辈的老人陆续离去,心有戚然。因见过他们的生龙活虎,见过他们亦为男欢女爱烦恼、折腾过,忽然一切如云烟。一切如云烟!生,身不由己,死亦死不由己。人,什么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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