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世界里潜意识尚未到来,活动是不受支配的,甚至连做梦也是奢望。一种狡黠虚无的状态正在蔓延,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病房内,靠墙的鞋子很安静,想动,却只能静静地待在那儿。
鞋子的主人正躺在病床上昏迷着,一旁的雾化呼吸机正在运转,面罩里冒出的呲呲声越来越大。不远处,一台显示器正精准地描绘着一幅顽强的生命图腾,那里布满了生命之火。方寸内外的灵魂不能有丝毫闪失,一旦失去就意味着……
<另一个世界>
苍穹问鼎,凌风卷云。俯瞰而下的旷世没有尽头。这是人体内延绵了数千万年的世界,在这浩如烟海的世界里,有日升月落般的洪荒簇浪,也有纤风细雨般的灯火流云。
人体内正蕴含了这般能量,在它的充衬下整个天空散满了光晕。巨大的溶洞里延展着崎岖蜿蜒的小路,血液犹如红色车流,在任何一个熟知的方向上,有条不紊地行驶着。它们有着固有的喧闹,就算一颗或者几颗流星划过,也只是这恢弘无垠的苍感中的一点点装缀。
尽管人的体内环境与外部世界位于两个立面,但至少在有限的狭义空间内,时间流逝还是一致的。两个看上去平行的世界会在某个时刻产生相同的交集,一段序曲将重新赋予生命的意义,记忆也将在这里悄然堆叠。
我是一名人体修复者,经常游走在人类身体内的各个角落。我了解那位主人,始终记录着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有愉快的,也有悲伤的。
和外面的世界一样,这里就像一座城市,有修理工人、警察、法官、教师、清洁工、医生等等。他们在一起互相协作,共同维护着人体内的每一寸肌理。当然,还有酒吧、咖啡厅和你们经常跳的那个什么舞,反正你们有的,我们也都有。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一次看似简单的入侵,却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浩劫。我不确定还能否再见到你们,那一张张残酷的面孔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都不会抹去。我想,你们的世界也正在上演飓风般的灾难吧。如果可以我会一直留下,把真诚的寄托传递给每一位正在饱受磨难的人们。
和魔鬼的抗争还在继续,敬过早离去的人们。愿生活能够美好如初。
<最初>
一条消息到达接收终端时,舒适的沙发还在拥抱着我。多日高强度的工作让我疲惫不堪。今天依然没有躲过厄运,催魂维修单已精准地呈现在了我的眼前:“预警塔信号已遮蔽。第四、五、六号单体异常曲线波动。”
“吩咐什么都行,你是老大!”我极不情愿地坐起身,一只手撑住自己懒惰的身体,另一只手快速点击着屏幕。随后,在我头上一块50寸幕布大小的地方,一幅全息立体图赫然跳出,坐标、数据、受损报告正在不断向我展现。稍用手指转动就会立刻呈现出其他角度,一些画面凹进去,另一些则马上凸显到眼前。
在了解基本状况后,我穿上外套,角落里的工具包再次回到手上。“到那里要两个小时,”我轻轻叹了口气。
<介绍>
我和同事“皮蛋”(外号)驾驶着直升机向目标行进。在一众山谷的拥簇中,想定位这里还真不容易。你要避开很多横峰侧岭,还要对螺旋桨产生的巨大噪音有足够的忍耐,更要忍受——像牧羊犬敬业值守、叨喋不休的皮蛋。
直升机来了一个急转,机身急剧倾斜,对面的舱门几乎成了天花板。一路壮观的视野尽收眼底,任何兴奋都是不加掩饰的。深入山谷腹地后,我们继续保持穿行,两旁巨大的悬崖峭石很难看清有什么植物,山脊勾勒出的硬朗线条让人瞬间感到自己的渺小和乖顺。当海拔到达一定高度,云团便逐渐涌来。那云海翻过长长的山脊线后,像波涛河水一样紧贴着山体倾注而下,形成了一道特有的画面——云瀑。我们要找的预警塔就在峡谷云瀑的正中央。
在万丈天幕的掩护下,我们从四号预警塔降落了。预警塔和你想象中的一样,最顶端有一根探测柱,能够侦测到峡谷口进来的可疑物体。一旦检测到危险靠近,它便开始向地面传递神经脉冲,再通过地下的腺体网络,传导延伸至就近的军事化区。顾名思义,军事化区是存储体内武装单元的地方,这里拥有各种上阵杀敌的作战队伍。
“麻雀方阵”是第一时间应对危险出动的特种飞行部队。他们能紧贴在入侵者飞行器表面,以更高的助推速度扰乱敌军飞行轨迹。“彩虹胶囊”,能够锁定敌人并持续喷射的液体胶水,牢牢把对方黏在一起。“暴雷葡萄”,一群机器人敢死队,精准投放于密集战场。它外形就像个小葡萄,自动分辨敌我开炸。另外,我们还有“兵峰轰炸机”、“铁帽坦克”、“空降雷神队”、“仓仓运输船”,当然,还有我和皮蛋所在的“羚羊摩步团”。
每座预警塔都联接了一个军事化区,在军事化区背后是一片被守护的城市群。繁华的大都市都在其庇护下熠熠生辉。
“皮蛋,再绕一圈。”
挂着安全绳的皮蛋从四号塔悬壁上缓缓而降,他特有的圆润大脑袋一点一点向我靠近。许多人都觉得皮蛋还处在叛逆期,因为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从来不在乎自己会成为谁,这个习惯应该从幼稚园起就养成了。他总是黏糊在其他小朋友身后,只要小手一伸,再用一点花言巧语,就能要到比杂货铺还多的面包干(也包括我的)。他总是瘪瘪的进来,鼓鼓的出去,还说要将流星作为回报送给我们。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是他每次吃饱以后的获奖感言而已。
“我说你能不能再绕一圈看看。”我又一次叫住他。
“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还没去看就知道?” 我极不情愿地冲他甩了一眼。
“绳子!绳子不够。”
“你把绳子当裤腰带了?”
“老兄,你再说,我真就请病假了。你知道,我的腰本来就不好。”
“上次你就放了鸽子,这次休想。”
“太冒险了,这行不通。顺便问一句,你有烟吗?”
我没有急于回答,而是从自己的工具包里拿出一把直流电枪,这是我教育他的小武器。“你究竟可不可以告诉我,绳子到底够不够用?”面对威胁,皮蛋只说了句“粗鲁”便乖乖去工作了,他尝过这滋味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唌在嘴里的香烟开始云雾缭绕,腾腾丝缕淡定而平和,仿佛在说:“我有烟,兄弟,但没你的份儿。”
又检查了一圈,罪魁祸首竟然是传感器上厚厚的灰尘。我向上瞥了一眼,发现空中飘落的尘埃确实比以往更密集一些,可能外部的世界正在经历嘈杂的环境,吸入的烟雾或者颗粒什么的都会有影响。每年因尘埃而导致生物塔灵敏度降低的事件还是有的。只是这些灰尘的颜色让我感到比以往明亮许多。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常规>
我们很有效率,清除了覆着在传感单元上的污垢杂尘,这些脏东西严重威胁到预警系统的延迟时间。皮蛋在一旁不断收集传感器日志,以便找到更具体的原因。
损毁的日志在阅读器上被标注出来,“情况怎么样?”我在一旁有点着急。
皮蛋咧了一下嘴:“除非我能看到这些日志。”
“总部要追查更具体的原因,怎样才能看到?”
“必须先恢复。”
“那就干吧!”
皮蛋又咧了一下嘴:除非我能看到日志。”
说实话,我打心里感到快乐,于是我又拿起电枪。
皮蛋猴儿一样地跳开,“别,你可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如果能换搭档,我宁愿选一块石头!”
“你总这样指着我,会遭雷劈的!”
“没错,这枪一定会劈到你。”
皮蛋绕过枪口,又回到仪器旁。“听我说,我们有更温和的解决办法,不过--”
“不过得找个倒霉蛋儿,一直蹲在这里,对吧?”
“如果,我们把尚存的文件串到一起,再用一些合理的算法,也许能拼出那些丢...”
“有多大把握?”
“...需要时间。”
“两个小时?”
“也许两天。”
“......”
“希望咱们会是幸运儿。”皮蛋重新挂上安全绳,把生锈的锁扣固定在腰间,“我得再去看看,发射探针的角度不对,被什么东西碰了...”在电子拉力的帮助下,他缓缓地升了上去。
“不是幸运儿,咱俩就是个倒霉蛋。”我弯下腰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信号仪,调整好测试按钮并等待另一个倒霉蛋的反馈。这工作得两个人一起,一个在塔顶对天线不断微调,另一个随时记录参数的变化。
“如果今天四号塔无法修复,那我们修理五号和六号的进度就要延后,跟总部说一下吧。”我在通讯频道里对皮蛋讲。
“看情况,如果不太复杂的话。”
紧张的工作开始了,只是当我透过雾气向四周瞭望时,总是隐隐难安。这感觉很微妙,就像有一双眼睛正在追踪猎物一样。它时刻都在你身后进行衡量,以便何时开始。
<收尾>
两天的维护工作已经完成,一切都恢复正常。我们正在六号塔收尾,可以撤离了。只要努力就会高效,这对预警塔来说至关重要。在攀上最后一级台阶,我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在安全绳上摇曳。“皮蛋大人,您的空中散步该结束了。”我一边抬头往上看,一边等待他的收工信号。
有些安静。
“皮蛋?”
依然没有回音。
当我快速靠近他时,皮蛋疯狂示意我压低声音:“塔底...塔底...”。
一个灰白状、圆形囊肉、不断流淌唾液、浑身长满触角的玩意正在向这里逼近。那个圆囊正在用自己吸盘触角紧贴生物塔外墙,如同一个肥胖的登山队员缓缓向上爬来。很显然,它不属于这里。
我木讷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竟忘了腿还长在自己身上。“预警塔怎么没有动作?”,忽然,一个闪念提醒了我,“灰尘……”。
当我再次向下看去,那个圆囊表皮正在由厚变薄。渐渐地,肉囊的体积在不断扩大,长满触角的吸盘正在使劲向外伸拉,当这个拉力趋于临界时,突然,肉囊从中间劈开,瞬间一分为二,那个胖家伙变成了两个。
分裂后,漂浮空中的灰白色角屑质,像尘埃般厚重……就像传感器上的……外壳。
如梦方醒,原来它们早就来了!
“那里也有!”我顺着皮蛋指向的地方猛地扭头,三五一伙的球囊怪物攀爬到另外两座预警塔,在墙壁上如出一辙地上演着复刻技术,逐渐交织成网,它们紧紧吸附在墙面,不断从上下两个方向蔓延开。
皮蛋迅速提升悬挂器电动机以免落入虎口。他的自语声很小,却很沉稳:“冷静。”是的,确实需要冷静,因为这不是我们第一次遇险,所以也不会太过紧张。而真正让人战栗的,是这些圆囊能躲过所有预警塔。
我一边跑,一边向对讲机高喊。
“皮蛋!朝荧光标这里跑!”
也可能是一次太过平常的躲避,我居然忘了对讲机另一头还有人。预警塔的半腰处就是停机坪,由于暮色渐深,两旁围栏上的荧光标已经逐渐亮起。然而环顾一周,却没有皮蛋的踪影。
“快点,大哥!”我再一次拿起对讲机。
“我被安全锁卡住了!”皮蛋的回话声音很不稳定。
“该死的锈迹,再试试!”我冲着步话机仓促回应。
一阵狂乱变调的呼救:“不行!我脱不开了!”
这已经是第四次锁具被锈住了。与那三次不同的是,这回皮蛋就像鱼钩上的诱饵,坐以待毙。如果被肉囊抓住,他会瞬间失去知觉。当我趴在从停机坪栏杆望去时,可以看到一个被禁锢的身体所传递出来的惊吓与恐惧。可是再回去也于事无补,皮蛋悬空的位置根本不能从内侧接近,我必须让飞机悬停在他身边,直到解开索扣为止。我拿掉了直升机操作保险,引擎开始转动。
直升机的性能在这种情况下要差很多,必须时刻保持距离,疯狂的螺旋桨会把他削的连渣都不剩。当我把尾翼调整好后,巨大的噪音却我们的沟通成为了又一个障碍。
螺旋桨掀起的风尘裹挟了足够多的碎石,这让皮蛋摇曳的幅度更加剧烈。“降低转速,降低转速,小心绳索,小心绳索。”拴在皮蛋身上的绳子,变成难以接近他的第二个障碍,螺旋桨一旦把绳子搅进来,就会瞬间机毁人亡。
我拼命稳住操作杆好避免峡谷里的气旋。就在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拉住了飞机,正在往反方向拽。当我直起身向后看去,一只比卡车还大两倍的肉囊怪紧贴墙壁,超长的触角正从舱门处缠绕进来,恶狠狠地向一侧拉扯着。
“乖乖!”我差点昏过去。这家伙很可能在抓住皮蛋之前先毁掉飞机,我的脑子逐渐开始空白,绝望的我,依旧在努力扳动那些上蹿下跳的按钮。回头每望一次,就能看到命运之神伸开双手向我索取拥抱,它仿佛在鼓励我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再勇敢的后退一些,我听到了它内心深处的呼唤:“小子!快来,有礼物!”
就在分秒不差的间隙,天杀的皮蛋终于解开了锁扣。
胶着还在继续,高兴转瞬即逝,我必须马上把皮蛋搞到飞机上来。再有几步的距离,那个肉囊就能毁了我们俩,我必须...
塔防维修员有一招独门功夫——“侧空抓杠”。是时候亮亮手艺了,唯一的要求就是成功,否则......顾不上多想,咬紧牙关!猛力发动!调转机头!螺旋桨提高转速的轰鸣响彻云霄。飞机强硬地摆脱了那些扰人的触角,莽撞地绕了一个半圆,在回弯时差点撞上另一侧的岩石。
最后一刻,飞机放慢了速度,以侧身50度飞行。“绳索有多长...摇摆后...螺旋桨间隙...风向变了...他能不能...会不会...行不行...”当我从这些问题摆脱出来时才发现,皮蛋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由于飞行角度,我只能看见一个倾斜的世界。他是否准备好了?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起落架一定正对着他的脸。
“老兄,就看你的了!”
肉囊怪向皮蛋侧过头,巨大的弧形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幅恐怖的图景直到有人变为盘中餐后才能消失。皮蛋很快意识到这次飞行的意义,无论是掉下去或是留在这里,都只有一次机会。皮蛋悠荡起绳子,双脚不断以墙壁为跳板,“一...二...”
肉囊看到猎物在动,突然兴奋起来,触角犹如一根根灵活的弹簧,推动它猛地朝皮蛋扑来。
“三!”
抬腿跳起,松开绳子,一跃而下。
<逃亡>
一道齿状闪电劈亮了整个峡谷,那恐怖的亮光,给逃亡带来了前途未卜的凶兆。“我欠你一条命。不过...我们还会遭雷劈吗?”皮蛋在副驾驶翘起了眉头。
“姓皮的,我能让你上来,就能再把你踢下去!”
“可是你看那闪电...”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掐死你。”
我暂时忘记身后的东西,任由它们肆意,哪怕是即将到来的明天。
一道道霹雳疯狂地撕开天空,紧接着是殨耳欲聋的雷声。机舱外开始下雨了。
(未完待续...)
题外话:
异域山川同风月,人间共情满苍鸣。2020年,一场肆虐全球的瘟疫像洪水般席卷了人类生活,这一年的人们是在与疫魔顽强较量中度过的。在与之抗争的日日夜夜中,无数人付出了艰苦的努力和巨大牺牲,这些人里有你,有我,有所有人。
当狂幕谢去,你是否还留有一盏灯,照亮被遗忘的角落。这角落里还有许多“人”,流淌在平静的血液里,流淌在跳动的脉搏声中。那些童心细语,正在慢慢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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