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天前的8月31日，晚上8点13分。
因产前疼痛难忍，马茸茸从榆林市第一医院分娩中心楼上纵身跳下，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年轻的26岁。
随她一同离去的，还有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孩子。
按照当地农村的习俗，今天，正好是祭奠亡者的「三七」。
01
事发后的第3天，医院方发布声明，指出产妇多次要求剖宫产，医生护士也向家属提出剖宫产建议，均被家属拒绝。最后产妇实在无法忍受疼痛，情绪失控跳楼。
当时，最会抢热点蘸人血馒头的自媒体文章，标题都是这样的：
榆林孕妇自杀警示：女人，请嫁给一个尊重你的男人
榆林产妇跳楼，一场中国式变态婚姻下的谋杀！
榆林产妇跳楼之殇：产房是婚姻的照妖镜
榆林产妇跳楼：在禽兽面前,女人只是工具
榆林孕妇跳楼：生孩子，果然是婚姻最好的照妖镜
难产孕妇跳楼身亡：不怀孕生孩子，你不会知道自己嫁的男人到底渣不渣
看这齐刷刷踩关键词的标题，旗帜鲜明，破题深刻，文章内容更是言辞犀利，直接开骂。什么「我把你当老公，你特么拿我当子宫」，「渣男全家逼死产妇」，「生孩子时你才知道你嫁的是人是狗」……
更厉害的是，仅凭院方放出的无声监控画面，他们就断定孕妇疼得坐在地上，是在哀求婆婆家人。仅凭孕妇丈夫接受采访的视频，从他的长相和表情就断定这个男人肯定不爱自己的老婆，是个渣男。
毫无意外，这些看似正义满满，实则毫无理性的猜测，成功地煽动起了广大爱心网友的愤怒和谴责。
随后，孕妇的丈夫，28岁的延壮壮发声，表示并未拒绝剖宫产。他不懂网络的厉害，公布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一时间，他的手机几乎被打爆，一个小时70多个未接来电。几十条短信，全是谩骂和诅咒。最恶毒的攻击是祝他们赶紧死去，断子绝孙。
和往常热点事件反转后的应对流程一样，当地卫计局介入调查，认为院方监护不到位，防范突发事件意识不强，对医院主要负责人和妇产科主任停职，责成医院整改。
02
事件到此应该算是水落石出，围观者们也速速散去，奔赴下一个热点事件。毕竟，这个九月，热点实在太多，蜂拥而至。人们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再停留在孕妇跳楼这件事上。
可我觉得这事没完。
要是以前，我会觉得网络上的人头脑太容易发热，太缺乏理性，动辄就抱起键盘，像机关枪一样冲自己不满的人开火，十足的网络暴民。
但现在我不这么看了。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人们在网上获取真实信息的难度实在太大。热点事件发生后，要辨别权威信源和营销号，要耐心等反转，要理性思辨，要质疑各方论点，要对比甄别，要进一步深挖探究，每一步都是不小的成本，每一步都是对人们精力和智力的考验。
说实话，能达到这些要求的，几乎可以当一名优秀调查记者或福尔摩斯了，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我们能做的，就是看到消息后，根据自己的感情、经历和立场，选择自己认可的「事实」，结合自己的猜测发表观点。
这些观点里，难免会夹杂着粗俗恶毒的辱骂。毕竟，在情绪煽动下，人们更惯于口不择言。
有的理性人士又一次把批评的矛头指向所谓的吃瓜群众，哀叹最可怕的是没有真相，就开始恶毒攻击，网络上的吃瓜群众对舆论的导向是毁灭性的。
你看，从来都是柿子捡软的捏，总是对吃瓜群众提出更高的要求。
这种说法，就如同指责在某度上被虚假医疗广告骗进莆田系医院的受骗者：你明知那上面有假广告，为什么不完美避开，你自己不擦亮眼睛，干嘛怪别人？
03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诡异，粗一看，似乎谁都有责任。可你要细细分辨，又好像谁也不能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谁让自己就遇上了呢？
从这个角度看，网上的众口谩骂似乎也能理解，只有把情绪发泄在当事人身上，拼命指责他们的不足，才能在自己内心合理化对世事的看法，才能获得某种安全感。
8月31号是延壮壮的生日，要是这一天孩子出生，就是喜上加喜。没想到，这一天却成为他妻子和孩子的忌日。
我不知道，以后每年的这一天，他该选择哪一种方式度过呢？
这过去的21天，他又经历着怎样的痛苦煎熬。这煎熬里，除了对妻子为何突然情绪失控跳楼的疑惑外，想必，还有对网民疯狂谩骂的不理解：为什么我既要承受丧妻丧子之痛，还要被你们诅咒断子绝孙？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听医生的难道不对吗？
就在今天，在微信里搜索「榆林产妇」四个字，我一开始列举的那些标题赫然在目，文章也依然存在，好多阅读量过了10W+。
我只有一个疑惑，馒头也吃到了，流量也赚到了，粉丝数也涨了，这些写作高手们干嘛不悄不蔫删除文章呢？我猜，是以为读者早就忘了吧。
对了，那些当时谩骂诅咒延壮壮的人，会在心里默默说声抱歉吗？
题图作者：Myriams Fotos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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