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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詹姆斯:《丛林猛兽》[3]

亨利·詹姆斯:《丛林猛兽》[3]

作者: 巴奴日 | 来源:发表于2014-08-18 13:18 被阅读590次

    The Beast In the Jungle

    翻译|赵萝蕤      改动|巴奴日

    不管怎样,正如我已经说过的,这一切使这一天成了特殊的一天;这一天一而再再而三、甚至在很长时间以后仍然出现,和这天的事情比起来,他们之间后来发生的许多其他事情,都只是它的回响和结果。其直接效果其实是放松了坚持下去的意志——几乎引起了反作用;似乎他们的话题本身已自动减轻了分量,而且似乎在这个问题上,马丘认为,正像他有时想到的那样,应该对自我中心主义有所警惕。他觉得他一贯难能可贵地维持着这种认识,即切戒自私之心是重要的,并且他从来也没有犯过这种罪,而总是往天平相反的方向加码。他常常在季节容许时邀请他的朋友陪他去看歌剧,以弥补他的过失;而且他经常为了表示不愿意她的头脑只享受一种粮食而一个月内总有十二个晚上带她到那里去。他甚至在送她回家时也偶尔留下来,像他说过的那样,度过晚上余下的时间,并且为了更好地实现他的目的,还坐下来享受她为他准备下的俭朴、但永远是十分精致的小小晚餐。他认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是不让她永远以他为中心;例如在这种时候,碰巧她的钢琴就在手边,他们两人又都不是生手,于是就在一起过一过歌剧里的某些章节。但是凑巧就在这样的一天他又提醒她,说她还没有回答上次生日那天他提出的一个小问题。

    「挽救了你的是什么呢?」——他指的是她怎么把自己从一种与正常人生活偏离的轨道中拯救回来。他自己差不多逃脱了人们的注意,正像她说的那样,做着大体上大多数男人在做的事情——在为生活找答案时和一个不比自己高明的女人凑成了某种联盟。——而她是怎么逃脱的?而且像这样的联盟总多少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又为什么没有怎么引起他们的议论?

    「我从来没有说过,」梅·巴特兰回答,「没说过我没有引起人们的议论。」

    「这么说来,你并未得到‘拯救’。」

    「这并未成为我的一个问题。如果你有了你的女人,那么我也有了我的男人。「她说。

    「你是说你认为一切都正常吗?」

    她略略犹疑。「我不懂为什么不正常——像我们谈的那样,从作为人的角度看——我和你一样,觉得一切都正常。」

    「我明白,」马丘回答说。「无疑‘从作为人的角度看’你是在为某种目的而生活着。也就是说,不只是单单为了我和我的秘密。」

    梅·巴特兰微笑了。「我并不认为因此我就不是在为你而活着。和你保持的这种密切关系才是重点。」

    在他听懂了她的话后,他笑了。「是的,但既然你说,人们至今只是把我当作个普通人,而你呢——不是吗?——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你助了我一臂之力,使我和别人没有两样。虽然我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但按我的理解,你却并未像我一样妥协。对不对?」

    她又有所犹疑,但是她把话说清楚了。「是的。我唯一关心的是——让你在人面前显得和别的男人一样。」

    他特别注意要宽宏大方地来接受这样的话。「你对我多和善,多好!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她又最后一次严肃地停顿了一下,好像眼前道路还可以选择一样。但是她做出了选择,「就像你现在这样生活下去就好。」

    他们又陷入了像他现在这样活下去的这个问题,而且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又不免需要进一步探测一下他们的内心深处。这些深隐之地经常有某一建筑物在起桥梁作用,桥虽然很轻便且有时在多少有点眩晕的空气中摆动,却很坚固。但是为了安定他们的神经,他们决定向这些深处放下一个测锤,衡量一下深渊的深度。而且又有新情况:她一直认为没有必要反驳他的指责,说她心里有一种不敢表达的想法。他的指责是在最近进行的一次极充分的讨论中发表的,他认为她「知道」某件事,而且是件坏事——因而不能告诉他。在他说这很明显是件坏事因而她怕他自己发现时,她的答复使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不能置之不理了;但是马丘又特别敏感,因此这件事极难应付,不便接触。他在远处围着它转,一时挨近、一时又走远,并未强烈意识到她自己可能不见得比他多「知道」什么东西。她并没有他自己也不具备的知识来源——当然她的神经可能更加敏锐一点。女人就是这样对待她们感兴趣的事情的;只要是有关人的事情,她们就能看出连当事者本人有时都看不到的道理。她们的神经,她们的感受力,她们的想象力引导着她们、启发着她们。梅·巴特兰的可贵之处正在于她全心全意关心着他的事。

    这些日子他的感受,说也奇怪,是以前从来没未有过的,他渐渐地生怕在一场灾难中失去了她——虽说是一场灾难,但还不完全是最严重的灾难——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突然使他深感她对他十分有用,部分原因在于她的健康状况看来有些不妙。这些新情况是同时发现的。这是很典型的:他一向成功地在培养着一种内在的距离,我们对他的全部介绍可供参考;他目前所卷入的复杂情况似乎还从来没有像在当前这个关键时刻那样真正使他陷入重围,甚至到了这种程度:他自问,自己是否确实可以在不久的将来看见、听见、接触和到达自己所等候着的那件事的统治范围。

    不可避免的一天到来了,他的朋友告诉他她血液里有严重的疾病;他已多少感到了变化带来的阴影和震惊引起的彻骨寒气。他立即开始设想各种不幸与灾难,特别是把她遭遇的严重危险当作是对他自己的直接威胁和个人伤害。这也确实使他部分恢复了一些他认为可取的心灵的安宁——因为这说明他首先想到的仍然是她将要蒙受的损失。「如果她在明确知道、亲眼看到那件事之前就死去了,怎么办呢——?」若在她的不幸的最初阶段就问她这个问题未免太残忍了;但是他立刻感到了她和自己的关系,这种可能性使他十分为她担忧。而且如果由于她有某一种——他该怎么想呢?——神秘而不可抗拒的灵感,确实「知道」那件事的话,那就会使事情恶化而不是好转,因为她当初已把他自己的好奇心接过去当成了她生活的基础。她生活的目的一直是想看看那将要看见的是什么,如果要她在之前就必须抛弃一切,就未免太残酷了。正如我说的,这些考虑使他宽阔的胸襟又一次得到洗礼;但是尽管如此,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也愈来愈感到不安。对他来说,这种流逝是离奇的、成片的不断流逝;而最古怪的是,这不但会给他带来许多不便,也给他带来他毕生经历中[如果能叫作经历的话]唯一可确定的意外遭遇。

    她不像从前,现在总是待在家里了;要见她就得到她家里去——她现在不可能找个地方和他碰头了,虽然她过去曾多次这样做:他们几乎把他们热爱的、非常熟悉的伦敦的每一个角落都走遍了。他还发现她总是坐在火炉旁,越来越离不开那把座位很深的旧式椅子。有一天,过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再去,他感到她突然比以往老了许多;他后来才觉悟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完全出自他自己——是他自己的突然感觉。她显得老,那是因为时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这原是不可避免的;她确实是老了,或者马上就要老了——那么,她的朋友在更大的程度上也当然是一样。如果她老了或马上就要老了,那么约翰·马丘也肯定一样,但是这只是她给他的提示,而不是他自己有所觉悟。使他吃惊的事就从这里开始;一旦开始,就源源不断,简直有点像潮水涌来。十分古怪,这些事情好像一直被收藏在一边、堆作一堆密植在一起,直等到生活的黄昏时刻,在意外之事对一般人说来已经消失的时候,才同时出现。

    其中之一是他竟发现自己——他确实已经发现——在认真考虑,这件大事会不会就是注定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十分可爱的女人,这位可敬的朋友,从他身边消失——只有在思想上面对这种可能性时,他才这样毫无保留地给了她这样的评价。不管怎样,他已没有多少怀疑,如果就这样把他的遭际中最可贵的一项抹去,当作他那冗长谜语的谜底,该是一种多么凄惨的结果。这和他过去的态度联系起来看,将辱没他的尊严,在这样的阴影下,他的一生只能是最荒诞的失败。他过去从来没把它当作失败——他长期以来一直在等待那件事的出现,并使之完成,他等待的几乎完全是那桩事,而不是眼前的这一桩。现在他认识到他已经等了很久,至少他的同伴已等了很久,于是他的信心就有些不足了。至少,人们会记得她可能是白白空等了一场——这一点使他深受感触;而且更加可笑的是,他起初还只是把它当作趣事看待。随着她的状况愈加糟糕,事情也严重起来;由此而引起的他的思想变化也成了另一桩使他吃惊的事,他似乎看到连自己的外形也受到了破坏似的。

    此外,如果他有勇气的话,还可能提出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已强烈意识到了,而且也是十分令人吃惊的: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呢——也就是说,她是怎么想的,她和她那毫无结果的等待,她可能面临的死亡和对这一切的无声警告——除非是说,时至今日,—切都已经太晚太晚了!他从来没有在他那离奇的意识的任何阶段容许过这样的改动;直到最近几个月,他的信心还从来没有动摇过,只是认为该发生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发生,不管他自己是否还来得及看到。其实呢,他确乎没有多少时间了,有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不久,随着事态的发展,这成了他长期以来的顽念所考虑到的当然结论。而这样的考虑又遇到了困难,因为愈来愈明显,他一直生活在极度模糊不清的思想所投射的漫长阴影中,而这种思想,要想证明它是否现实,已没有留下多少时间了。既然他将在某一「时间」内遭遇他的劫数,那么这种劫数也将在「时间」里起作用;现在他省悟到他已不复年轻,而且确实感觉到自己已经老朽,已经软弱无力——于是他也省悟到另一件事: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的;他和那极度模糊不清的思想都受着同一个不可分割的法则的制约。在一切可能性依次凋落的时候,在上天授意的秘密变得稀薄、甚至化为乌有的时候,这才是真正的失败。破产、受辱、戴上刑具、被绞死,不算失败——什么都不是才是失败。因此他的道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曲折,把他引向了黑暗的山谷,他在摸索时不免有所思虑。他对于可能来临的可怕冲击并不在意,也不怕沾染么污点或遭到什么可怕的歪曲——因为他毕竟还不算太老,并非什么都经受不住——只要即将多来临的命运和他一生所持的姿态不是比差太大。他只剩下一个愿望——不要「蒙受欺骗」。

    小说第四节请见:亨利·詹姆斯:《丛林猛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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