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劲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袭来,直叫人呼吸困难。
“今天总算是暖和了些。”卫兵卡塞尔说话时嘴里冒出的白气,让塞罗纳有一种“它们将凝成冰晶”的错觉。
“是啊,”塞罗纳跺跺脚,接嘴道:“前些天真是冷得受不住。不过——”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总之比几年前的那场大风雪情况好多了,你说呢?”卡塞尔很以为然地晃了一下脑袋,说:“是啊,这样想,情况总算不算太糟。”塞罗纳本想再说点什么,侧头看见一位军官走了过来,又立刻对卡塞尔摆摆手,挺直胸膛,皮靴后跟的金属片相撞,发出响亮的脆响。
“李尔队长,日安。”
“日安。”
那人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脸上片刻,又问道:“首领在里面吗?”
卡塞尔答道:“报告队长,首领就在屋里。”
李尔点点头,越过二人,径直推门而入。屋里暖和了一些,起码有零摄氏度。李尔脱掉大衣搭在椅背上,登上二楼的楼梯,又转到了一间小屋子门前。
他摘掉手套,敲了门。
“进来。”
李尔活动了一下手指,转开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屋里的金发男人抬起头,很温和地笑了:“什么事?坐下来说吧。要不要来一杯热水?”
李尔皱眉道:“我是来和你说正经事的。”
金发男人抬抬手,让他继续,把一杯热水推到他的面前。
李尔翻着白眼拉开椅子,椅子腿和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接着他一屁股坐下来:“经过精密测算,不出意外的话,太阳在本月之内就会爆炸。”
金发男人点点头:“然后呢?”
李尔提高音量:“然后我们得想个办法!要么快点离开这该死的太阳系,要么就等着被撕成碎片,然后趁早投胎到别的星球!”
金发男人轻轻地笑了:“那你有什么想法呢?”
李尔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稿纸,道:“经过计算观测,在银河系的另一段星群里,有一个适合地球的位置。我联系了马德先生,他可以为我们提供技术,运用‘量子纳米’还是什么的,把地球缩小,然后我们带着它去到那个地方,把地球放大,活下去。”
金发男人很赞同地点点头:“好主意,那就这么办吧。”接着又拿过李尔手上的稿纸:“这是你算的?”
“当然不是,我可看不懂这玩意儿。”李尔把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道:“是罗伯特先生。”
金发男人浏览着乱七八糟的运算符号,说道:“哦,原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天文学家。他怎么没来?应该对他表示感谢才是。”
“他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李尔坐直起来,把胳膊搭在桌上,道:“几年前的大风雪,你忘了?”
金发男人抬起头,眼中神情晦暗不明:“是吗?那真遗憾,他不在的话,我们没有办法肯定这份算稿是否完整,你的计划可以先缓一缓。”
“罗恩,你到底有没有心?”
李尔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几年前大风雪时,你都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罗恩的神色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如一滩死水:“哦,那你说说,我都干了些什么?”
李尔被噎了一下,怒火又卷土重来:“你故意不给人们提供暖热,你眼睁睁地看着无助的人们在绝望中死去,你……”
“李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罗恩平静地打断道:“而且我也没有说谎,能源确实已经不多。”
李尔磨着后槽牙:“那救济民众总该是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亲爱的,你的数学也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时候救了所有人,那结局就是,所有人一起死。”罗恩看着窗外:“剩下的能源仅够支持十个月。十个月,什么概念,我提醒一下你,现在距离那场大风雪,已经过去三个十月了。
李尔一时陷入沉默。罗恩走到他身边,把他轻轻按回座位上,语气极尽温柔:“地球早已承担不起这样重的人口压力,大自然要进行调节,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些死去的人,是烈士,是他们用生命换来了我们的生存,我们应该感谢他们。”
李尔抬起头望向罗恩,沙哑道:“我是不想看到你的手上沾满鲜血。”
罗恩:“没办法,这个罪人只能由我来当。而且已经粘上,就再也洗不掉了,反而无所谓了。”罗恩在笑,可李尔看得出来,他不是真的开心。
罗恩拍拍他的肩膀:“去看看那位马德先生的高科技吧。”
路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停下来敬礼问候,天似乎晴朗了些。李尔缀在罗恩身后两步的位置,慢慢跟着。那人的背影瘦削但挺拔。
李尔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为什么要叹气呢?李尔想。
好可怜。谁可怜?罗恩可怜?自己可怜?抑或是那些死去的人们可怜?
有些说不清。
李尔摇摇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中赶出去,就听到前面两人的对话声
“马德先生,久仰大名。”
“岂敢,首领能屈尊亲自光临寒舍,是我的荣幸。”
“马德先生太谦虚了,”罗恩郑重道:“地球和人类的未来,都看您了。”
马德缓缓点头:“道理我都懂。”于是再没废话,马德带着他们来到一台仪器前。“我花了二十年时间研发这台装置,又花了半年时间实现远程操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救地球于水火。只是——”马德停顿一下,抚着仪器的金属外壳道:“如果把人类也用这种方法一同缩小,我不敢保证人们的安全。还有,到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李尔有些心虚地看向罗恩,这倒是他火急火燎地,忘了这回事了。
罗恩像是察觉了他的目光,回头看了李尔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说:“先生不必担心,我几年前就开始秘密建造一艘远航器——当时没让你知道,抱歉。”罗恩向李尔颔颔首,可李尔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歉意。
这人到底留了多少后招?
李尔想,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罗恩了。
也许从未看懂过。
罗恩:“目前统计的人类总数恰巧在远航器的承载范围内,不会落下一个人的。”
可你已经抛弃了很多人,李尔想。
马德告诉他们,目前的技术只能勉强维持地球15天的缩小期,如果过了15天,地球就会自动恢复原来的大小。
“15天保质期,够了。”罗恩从座位上站起来,很自信,很灿烂地笑了。
李尔本来趴在办公桌上打盹,又突然被惊醒。他皱皱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罗恩这样笑过了。
“李尔,你得帮我个忙。”罗恩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召集所有民众,什么都别拿,全部进入远航器。”
罗恩和李尔站在驾驶室里,看着下方进入的越来越多的民众。
卡塞尔报告道:“全部民众已进入远航器。”
罗恩点点头:“很好,辛苦你了。”
李尔皱了半天的眉头,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说这个位置记录得不可靠吗?怎么又决定往这开?”
罗恩看向他的眼睛,目光中有种说不清的意味:“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罗恩看着下面的人们:“你看,人们如此相信我们——在这末世里。我们肩负人类唯一的希望,去寻找下一个可以安家的地方。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此,只有背水一战。”
太阳系中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太阳苟延残喘着发出微弱的光芒。
李尔望着窗外的黑暗,心里说不出的压抑。
那种感觉,就像是溺在了海的深处,又咸又冷的海水灌进你的耳鼻,冷冻你的知觉与意识。
“再看几眼吧。”罗恩拿出密封在容器中已经缩小到拇指大小的地球,隔着玻璃比在黑暗中:“这是你曾经的家。”
不多时,他们已离开太阳系很远了。
李尔:“如果成功了,你以后想做些什么?”
罗恩闭眼小憩,过了很久都没有回音。李尔瘪瘪嘴,以为他睡着了,别开头去看操作台上的仪表。
驾驶舱里静得出奇,只有指示器在发出“滴滴”的响声。
过了好一会儿,罗恩出声道:“做些我想做的事。”
李尔被吓了一跳,用手拍拍胸脯。罗恩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反正这个首领我是不会再当了,你想当就给你,谁想当就给谁。我要过几年舒心日子,活成我本来的样子。”
李尔点点头,话在嘴里滚了几圈:“确实该这样。”
罗恩看着他笑了,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然后我就自杀。”
李尔:“为什么!?”
罗恩敛去笑容,垂下眼:“因为我该死。”
驾驶室一时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两个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久,李尔才试探着轻轻说:“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为了生存,为了人类的将来,这不是你的错。”
罗恩笑起来:“曾经我也是这样劝自己。”
“但那些确实都是人命,不是吗?”
李尔不知道该讲些什么,自己从前笨,现在也笨。
罗恩看着那人耷拉着脑袋,像只受了气的大狗狗,有点好笑,就轻轻拍拍他的头:“好啦,该你了,你以后想做些什么?”
李尔愣一愣,没想好怎么回答:“嗯……就、就找个女人结婚,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喽。”
罗恩看了他一会儿,带上些笑意:“好宏伟的志向。”
两个人没再说过话 。
即将到达目的地时,罗恩把李尔摇醒:“快看,这简直和太阳系一模一样!”
有一个稳定的恒星,是再好不过的。光明比一切东西都更能给人力量。
但,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合适位置上还有一颗星球。”马德迅速地推了一下下滑的眼镜:“这个星球上没有大气,如果再换轨道的话,容易与其他行星相撞。还有,今天已经是第14天了。”
不知是否是由于紧张,马德的语速变快了好几倍,每个字都像子弹一样打在罗恩心上。
“谢谢你马德。我们现在的前进方向与那颗星球的运动情况是什么关系?”
“相向运动。”
“很好。”罗恩呼出一口气:“你觉得我们此时开到最大速度撞过去,有几成胜算?”
李尔惊道:“你疯了?”
罗恩一记眼刀,示意他闭嘴。
马德很快反应过来:“我分析过远航器的构造材质,以最大速度撞击,应该不会对船体有较为严重的损伤。撞击力足以使那颗星球加速运动起来,加上惯性,能使它偏离轨道。”
“好极了,传我命令,全体进入紧急模式。告诉所有人,不要惊慌——护好自己的颈椎。”
“果然。” 罗恩自嘲地笑了:“那份算稿果然不完整。”
这算是罪有应得吗?
可为什么又要带上飞船上的所有人?
罗恩很快地把速度调到最大,在拨动最后一个键时,李尔按住了他的手:“你想好了吗?”
罗恩看了他良久:“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李尔轻轻放开手:“没事的,会成功的。”
罗恩点点头,没有看他。
速度开到最大,李尔双手交叉抱着脖子:“哥?”
罗恩转过头来,笑着,眼里似乎有泪花,像星星一样闪着光:“怎么了?”
李尔:“有我陪着你呢。”
罗恩把手护在脖颈上,想了想,又放开了手。他坐在座位上,端正地挺直脊背。
他看见那颗星球,它也是那么美丽,棕褐色的土壤,上面有排列密集的陨石坑,就像小时候吃的曲奇。
他眼前出现了浩渺的星空,星星不规则地排布,而自己向着渺远的星空深处无限坠落,随星空一同旋转。
最终,一切化为在水中泛着涟漪的泡影。
那颗星球被撞离了轨道。
远航器上的所有人,几乎是在一瞬间,被强大的惯性扭断了脖子。
计时器在第15天0:00这一刻报时,地球重新舒展身姿,获得新生。
它在远航器支离破碎的火花之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重生庆典。
也许地球没有人类会更加美好,但不知引力是否能扭曲时空,保留那些逝去的短暂光阴,留住我和你的回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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