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那年那月，相逢一笑，如云如烟，终将消散

        陆一带着一身酒气从华大的东侧门进来，走过教室后面的绿化带时，心中忽有一股冲天豪气，想起了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双手一用力，便把前几天刚栽种的小树苗拔了出来，正欲大吼一声，呔！何方妖孽在此撒野？之时，听到保安跑来喊了一声，谁在那里？激灵一下，撒腿就撤，一口气跑到俩腿打颤，才猛地停下来，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叶子身上。抬头一看，咋这么眼熟？哦，原来是女生宿舍楼下，三年来每晚都会在这儿徘徊，希望偶遇到妍……

        “嗨，陆一！你找……”叶子先开口打了个招呼，话还没说完就被陆一打断了，“我没有！我只是瞎转悠呢”陆一忙辩解着。叶子好似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善解人意的笑意，昏黄的灯光下，竟显得几分知性美，让陆一微微怔神。叶子是班里男生们公认的“恐龙”，其实她五官单看起来都不丑，不知为啥组合到一块儿看，就是无法让人跟“美”这个字找到半点联系。叶子一直暗恋着陆一同宿舍的晨，前段时间还拖他给晨送了一封情书，晨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把情书扔垃圾筐了。陆一挺同情叶子的，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此刻他看着叶子那张娃娃脸，有一种想捏一捏的冲动，愣神间伸出来的手停在了半空，又尴尬的缩了回去。

        “你喝酒了？”叶子皱了皱鼻子，问道。“去门口吃了点串儿，顺便喝了一杯” 陆一低下头，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要不，咱们走走？”叶子提议。陆一没拒绝，跟在她身后向操场走去。虽立夏了，夜晚的风还是凉飕飕的，陆一看到叶子穿着一件粉色的半透明衬衣，单薄的身子在冷风里有点瑟缩，便脱下外套给她披上，空气里有甜腻的香味飘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你今天给妍写信了？”叶子的声音在寂静的操场响起，轻柔的飘过他耳畔，像小时候邻居小女孩用狗尾巴草挠他痒似的。

        妍，他们班的班花团委，人长的漂亮，是全班男生的梦中情人。陆一来华大第一天就被妍的笑容迷住了，像周星驰演的唐伯虎一样，在同班男生喊妍的名字时，九月灿烂的阳光下，妍回眸一笑亮瞎了他的双眼，也戳中了他一颗砰砰直跳的心。从此，他的眼睛和心便只追随着妍的身影，再也拔不出来。一直以来，妍身边虚的实的男友一个接一个，他连插个缝的机会都没有。妍喜欢文采好的男生，他便加入文学社，写了一首又一首情诗。妍喜欢看打篮球，他便加入篮球队，因为个子不高，只能做守门员也不在意。妍喜欢酷酷的男生，他学会了吸烟喝酒，常常吹着漂亮的烟圈儿，在酒后豪情壮志的朗诵他的诗给同宿舍的男生听……

        一直以来，他把这份明眼人都知道又羞于说出口的自作多情埋在心底，酿成了一杯苦酒，醉了自己，伤了春花秋月的风情。这眼看着过俩月就要毕业了，以后可能天涯海角再不相见，为了不让自己一生活在后悔中，昨晚他彻夜未眠，一封情书写写改改了不知道多少遍，终于在早自习前，鼓足了勇气，把对妍痴迷爱恋凝结的那一页粉色信笺偷偷夹在她的语文书里。早读时，他心里像揣着一只小鹿，忐忑不安又幸福至极的偷偷凝视着妍。他看的清晰，妍翻开书页，拿出信笺，只用了几秒钟～虽然在他心里像过了一万年那样长，然后，嫩白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揉，嗖～ 团成一团儿的粉色划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到她身旁的垃圾筐。他的一颗心也跟着被摔的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陆一在宿舍躺了一天，晚自习时，起身去校门口的小酒馆喝了半斤白酒，虚空的胃烧灼着抽搐，烧干了他心里的泪。他起身回来，却还是不自觉的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想看妍一眼，哪怕是一眼。然后呢？问一问她，自己哪里不够好吗？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勇气。

        现在叶子问起那封信，是妍当笑话跟她说了吗？还是她当笑话跟全班同学都说了？那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痴心忘想了？唉！此时，陆一竟不知道自己是该愤怒，悲伤，还是可怜……  “我今天值日，倒垃圾时看到那封信了”，叶子小心的安慰到 “你别太难过，你也知道的，她一直就是那样” 。这样的夏夜，他竟感到冷的有些麻木，蹲下身子抑制不住的低声抽泣起来。叶子有些慌了，面对一向沉稳内敛的陆一有些手足无措，情急之下，攥住外套的袖子弯下腰想给他擦泪，却被陆一忽然抱住，刹时怔在原地，不敢动弹。

        风从耳边吹过，明明刚过春寒时节，却似有灼人的暑热，叶子额头有微微的汗冒出。她僵着的身形微动，就听见陆一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让我靠一下，靠一下就好”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寒凉的夜里离的那么近，又那么远，远到她清楚的知道，过了今夜，他也许就会忘记这一切，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三年后，当叶子收到陆一订婚的请柬，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那夜他的隐忍与苦楚，他不愿说出口的受伤和凄凉。现在，他终于有了要相伴一生的爱人，祝福他吧！可为何心里还是撕扯着一丝痛，像有条小蛇在一小口一小口啃噬着，没有血的伤口。

        叶子着盛装和几个老同学一起参加了陆一的宴席，大家畅饮酒酣后，陆一安排车子送他们回家，叶子家离的远，计划暂住在邻村的女同学家。看他们陆续出去后，她便到陆一书房去了。书房的角落有一只棕红色古式的小书柜，叶子看到钥匙就在柜子的小抽屉里放着，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同学们都走了，便鬼使神差的打开了书柜的门。柜子最下面的小格子有个密码本，她试了一下妍的生日，居然打开了，一摞照片映入眼帘，翻开来，是陆一和妍毕业时的艺术照，一模一样的很多张，一张陆一的一张妍的，脸对脸放在一起，每组照片中都夹着两根一长一短的头发。哼，这呆子，竟不知何时收集了妍这么多根头发！叶子想起了大三时班里曾流行的那个传说，两个今生相爱又不能在一起的人，把照片放在一起，夹上两人的头发，来世、未来的生生世世便可长相厮守。叶子抬头忘了眼外面客厅里那幅大大的婚纱照，新娘头戴洁白的婚纱，笑的像九月灿烂的阳光。那笑容刺痛了叶子的眼睛，让她竟有些恍惚，来世？未来的生生世世？那今生呢？心里藏着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过几十年的日子，是什么滋味？冰凉的泪滑落嘴角，有些苦涩。有个人陪，总好过自己现在这样吧，也许，自己会孤独终老也说不定呢。算了，以后他可能再不会想起，那个月色朦胧的初夏夜，他带着一身酒气为她读的诗：苍穹之下，我说爱你，是在骗你。我说不爱你，是在骗自己。她当时心动的一塌糊涂，而他只是随口一说吧，或者，他根本不是在读给她听……

        如今，妍在他心里，新娘在他身边。自己呢？匆匆一过客而已，来世还是不要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