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的临安城热闹非凡,一伙敲锣打鼓的人,簇拥着一个面如朗月,温润如玉的年轻人,那是逸风,这一届乡试中的解元!
围观的人群中,一身素衣的阿沐满面春风,她望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逸风,兴奋地挥动着长袖,忍不住跳跃,眼睛笑成一弯月牙,煞是动人!
逸风和阿沐,青梅竹马,互相爱慕,并私定了终身。逸风许诺,等考取了功名就娶阿沐为妻。接下来,只等逸风参加会试,若能拔得头筹,那必将为他们的洞房花烛锦上添花。每每想到此处,阿沐的脸上便像着了火一般的炙热。逸风哥哥,我终于要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旁了。
小镇的热闹场景在中午时分落下帷幕。人群散去,逸风接到临安名士的邀请前去赴宴,阿沐则回到家中。
阿沐的双亲早在那年闹瘟疫时就已离世,家里只剩了她一个。她女红做得好,可以勉强糊口,日子清苦却有盼头。在同一场劫难中变成孤儿的逸风,有个姓张的富商一直在接济他,助他读书吃饭,他唤富商做‘叔父’,实际上只是没有血缘的街坊。叔父有一女一直倾心于逸风,这让阿沐很烦恼。逸风倒是宽慰阿沐,他与那张家小姐,都是兄妹相称,无需多虑!
阿沐在家中的竹篱笆下,对着一只花母鸡说到:“过来,小花,是你献身的时候了,别动啊!”
说完便向它扑去,母鸡四处逃窜,打翻了晾晒在木凳上的一簸箕菜干,还有挂在院门的几串火红的辣椒。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褪完毛的母鸡放进了锅里。
阿沐烧火做饭。她要等逸风回来好好庆祝一下,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阿沐便站在门口张望!按说只是用午膳,也该回来了吧?
日头已下山,鸡汤在锅里炖得稀烂,浓稠得不像话。其间阿沐又加了几次水,又添了几回柴。
阿沐点上了昏黄的油灯。
阿沐坐在热了几遍的鸡汤面前打盹儿!
阿沐趴在桌上睡着了!
恍惚中,逸风坐在她面前,伸手拨弄她额前的几缕秀发。阿沐感觉痒酥酥,醒了过来!冲着逸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逸风哥哥,回来啦?我去把鸡汤热热!”
说完就端着鸡汤往灶前走去。此时,天已蒙蒙亮,公鸡开始打鸣了。一股冷风吹来,阿沐打了个喷嚏!
“阿沐,别弄了,我是来跟你辞行的,马上就走!”逸风有点尴尬地搓了搓手。
“去哪儿?”阿沐愣住,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要进京参加会试了,即日启程!”
“不妨碍吃这顿饭啊!逸风哥哥!”
“阿沐,我要成亲了,和张家小姐。”逸风吞吞吐吐地说出真相。
阿沐捧在手里的瓦罐掉落在地上,声音很清脆,鸡汤流了满地!
窗外电闪雷鸣,逸风拿着阿沐塞过来的油伞,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会试过后,他还要殿试,不容有失!他心里默念道:“阿沐,对不起!”雨水和泪水,一起模糊了逸风的眼睛,里面装满了悔恨和不舍。
【二】
天刚暗下来,阿沐醒了。不知何故,她总是会在晚上醒来,白天却头晕得厉害!
她起身点燃一盏橘黄色的油灯,理了理凌乱的发髻,靠在床上玩味着刚才入梦来的逸风。逸风还是不理她,这么多年了,即便在梦里,他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仿佛当初违背诺言的是她!
阿沐眼神空洞地望着摇曳的烛火,想象着逸风离去的十年,想起他当初为娶富商之女背信弃义,忍不住又抽泣了起来。
阿沐的身边还放着逸风从前穿过的披风,她每晚都会抱在怀里,闻着上面的味道才能安然入睡。
逸风临行前一晚,过来跟阿沐道别。阿沐不想开门,她想要逸风站在门口苦苦哀求她原谅。但逸风只是送还了前几天借走的油伞,并没有想要进屋的意思,道歉的话也是只字未提。
阿沐没想到,他们之间连假惺惺的表演都没有了。
逸风隔着窗棂淡淡地说了句:“多谢阿沐从前的爱慕,从此天涯陌路,望珍重!”
说完,转身就走。逸风一身白衫,在夜风中显得飘逸而决绝,还是公子如玉!阿沐见状却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凉,她哭喊着打开门,随着风的方向奔去,从背后把逸风紧紧地抱住,把脸埋在他宽阔的后背,眼泪决堤,哭声呜咽!
逸风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才终于转过身,把阿沐抱在怀里。他看着阿沐的眼睛,似是怜悯似是无奈,任由阿沐的手紧紧拉住他的衣裳。等阿沐渐渐平静,逸风离去,没有再回头。
逸风进京前,用八抬大轿迎娶了凤冠霞帔的张家小姐(其实是入赘),全城轰动。阿沐又挤在人群,眼巴巴地看着心上人把婀娜的姑娘扶下花轿。她忍不住想上前质问,却被几个壮汉蒙住口鼻,拖到了乱石岗。
领头壮汉言道:“如今逸风已是我家姑爷,你一乡野女子,最好离远点,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说完拂袖而去!
一阵寒风从乱石岗上吹过,阿沐打了个寒颤,万念俱灰,站起身子,就往他们以前经常约会的河边走去。芦苇荡还是郁郁葱葱,几只水鸟也还是在忙前忙后的捉鱼捞虾,水还是清澈,天上的太阳却似乎失去了温度。
阿沐脱掉鞋袜,整整齐齐地摆在岸边,她尝试着水温,尝试着水没过小腿,膝盖,腰腹,胸膛的感觉……她纵身一跃!
【三】
十年过去了,阿沐独守在这荒郊野外的茅草屋舍不得离开。也不管四季交替,她都穿着那条素色纱裙。逸风偶尔也会良心发现来看她,带些吃食,坐在她屋前一言不发,也不肯进来!阿沐怎么叫他也不应。阿沐抱怨,既然不愿进屋,还来探望作甚?
又一个黄昏,阿沐正在梳妆,门外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是逸风?阿沐赶紧站起来,走到门边,想看看这个多日未见的负心汉过得有多快活?
只见逸风病态的身体斜坐在门前的石阶,几根白发散乱地飘在风中。从背影望去,似乎只剩一把消瘦的骨头立在那里。阿沐伸手去摸摸逸风的脸颊,胡子八叉,眼窝深陷,苍白的唇和高挺的鼻。逸风没反应,依旧只是痴痴地望着远处的芦苇荡。手里摩挲着一个破旧的香囊,依稀可见一个‘沐’字!
阿沐又流泪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花市上见面,她送他的信物吗?既然都选择了功名利禄,还留着这做什么呢?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啊!真是个呆子!
眼看天色渐暗,逸风站起身,拖着病歪歪的身体往城里挪去。阿沐也不放心,于是挽着逸风的胳膊想送他一程。
到城门口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四周的树影都变成了光怪陆离。张家的小厮看见逸风过来了,赶紧上前去扶:“姑爷,你又去哪里了?郎中可是等了你好几个时辰!快回去吧!”
张府不愧是临安城首屈一指的存在,外表望去,亭台楼阁,围墙高耸,一看就是家业繁盛。唯一遗憾的是,逸风和张家小姐至今无出,使得张老爷对逸风整天横眉冷对!
衣着华贵的张家小姐倒是善解人意,此刻正在大门口相迎。见到逸风被搀扶过来,眼里泛着泪花:“相公,你又去那里了,是吗?阿沐都去世十年了,你还放不下吗?”
阿沐闻言,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意思?我死了?我这好好的站这儿,你说我死了?”
“娘子,对不起。今天是阿沐的忌日,我得去啊!”说完又是一阵咳嗽,接着张家小姐一声惊呼,家丁小厮忙做一团,原来,逸风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
今夜张府灯火通明,郎中被匆匆请入府内,丫鬟老妈子们也紧张地来回穿梭。张老爷来到大门口,仰天叹息:“本是个好儿郎,奈何过不了情关!”
屋内,逸风面如死灰,张家小姐也是哭得快要背过气去了。几个郎中在讨论病情,都不住地摇头,看样子逸风是命不久矣!
窗外的月亮照进帷幔,逸风面如土色,他最后一次睁开浑浊的双眼,拉着夫人的手,透着深深的愧疚:“夫人,这辈子原谅我!来世做牛做马一定偿还!我死后,别让我进张家祖坟,我不配!你把我焚尽撒河里吧!”
“你是不配吗?你是忘不了阿沐,想去找她吧?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所以我们成亲十年,你都不曾碰过我一下!”张家小姐忍不住说出两人的秘密。幸得屋内没人,不然,这便是临安今年最大的八卦新闻了。
张家小姐悲悲切切地晃动着逸风的肩膀,想要个回答。逸风此时已是双手下垂,眼里的仅有的光彩逐渐暗淡——他死了!
【四】
翌日黄昏,阿沐照常对镜梳妆,忽闻敲门声,“笃笃笃”!
阿沐连忙起身,推开房门,便看见逸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依旧温润如玉,气宇轩昂!
逸风放下行囊,问道:“鸡汤好了吗?我饿了!明天启程去会试,我们俩一起,盘缠已向张老爷借好了!”
阿沐泪目,原来都是一场噩梦!
走到灶台,却发现炉中冰凉,像是数十年不曾动过烟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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