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里人」富贵儿

作者: 如是青山 | 来源:发表于2020-08-10 09:15 被阅读0次

    对我而言,“屯里人”故事系列中,最好写也最难写的角色,当数富贵儿了。

    最好写,因为富贵儿是我最熟悉的“屯里人”;最难写,则缘于他后来的人生结局,实在太出乎我的预料。

    我翻出了压在箱底的三封书信——那是迄今为止,富贵儿写给我的仅有的信件,希望能够从中窥探到一些富贵儿的心路历程,以便诠释其人生轨迹。

    时隔多年,重读这些泛黄的信件,一个活生生的富贵儿又回到了我面前;对于他的诸多疑问,也似乎有了一点儿答案。

    01.

    那已经渐渐返青的柳树梢在风中抖动着,让人感到“风”这个字是有形的,它就在那柳树梢上。
    ——富贵儿

    富贵儿,大名金富贵,比我大两岁,初中时与我同班同学。

    几乎每天一大早,他都会提前来我家门口,等我一起,骑车去七里外的乡中学。

    教室里,我俩坐一张课桌。那时学校没食堂,学生都自带中午饭。大家有的带盒饭,有的带饼子,还有的带土豆、地瓜等。

    富贵儿基本上都是带饼子。早上在家里吃完饭,顺手抓块玉米饼子,用报纸裹巴裹巴,往书包里一塞就算完事儿。

    富贵儿头脑相当聪明,只是不肯用功学习。

    他文笔很好,颇具文学天赋。语文课上,基本不怎么听讲,考试依然可以名列前茅。

    不光是语文,别的课上,富贵儿也不太在乎。老师在前面讲,他不是脸朝着黑板、眼睛的余光偷偷看小说,就是假装犯困了,把头埋在书桌上,嘴里却悄悄地吃饼子。

    总是还没到中午休息呢,他的饼子就早已进了肚皮。

    富贵儿的口才很好,反应也机敏。

    不管课上还是课下,富贵儿都时常与老师开玩笑、对嘴儿。他很有自知之明,女老师面前,一般不说太多;越是性格开朗、能白呼的男老师,他就越乐意与之交锋。

    这么说吧,对嘴儿的结果,能不输给富贵儿,那就挺不错了;多数情况下,都是老师实在没辙了,不得不动用自己身份的优势,才能把富贵儿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可这样一来,旁观者心里也就都清楚了——赢的还是富贵儿。

    富贵儿自己不用功学习,却很羡慕和敬重学习好的同学。对于那些学习不咋地,却一身刺儿的,他看不上眼,就像跟人家有仇似地;而对于学习成绩好的,他会主动去接近。

    富贵儿的个头儿不算高,顶多就一米七,可他的身体素质却很好,筋骨结实、矫健灵活。尤其是他身上那种百折不挠、永不服输的顽固劲儿,绝非一般耍嘴皮子之人所能比拟。记得有好几次,放学的路上,他和人家打架,打得满脸是血,难解难分,拉都拉不开。

    02.

    我能希望一切,也能追求一切,也一定能得到一切!
    ——富贵儿

    富贵儿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邪。

    有一次,一个星期天,我独自在家里写作业。富贵儿突然骑车来找我,要和我一起去笔架山。

    笔架山,是一座长在海里、连接陆地的小岛。它海拔并不高,只有百米左右,共有三座山峰相连,两边低、中间高,形似笔架,因此得名。

    笔架山的神奇,并不仅仅在于其独特的形状,更在于“天桥”。

    所谓“天桥”,就是一条由潮汐作用而天然形成的长约1.6公里、宽几十米的卵石路,将笔架山与陆地相连。涨潮时,路被淹没;一退潮,又显露出来。

    笔架山所属的镇子,名字就叫“天桥”。

    早就听大人说起过“天桥、笔架山”,内心一直神往。经富贵儿一串掇,我便心血来潮,骑上自行车就出发了。

    从我家到笔架山,二十多公里,骑车要一个多小时。

    当年,两个毛脚少年,根本不了解潮汐。好在天公作美,等我俩一路打听着,终于摸到天桥镇、能远远望见笔架山的时候,正好赶上退潮。

    上山没人管,更不用买票。

    顺着时断时续的山间小路,气喘吁吁爬到山顶一看,除了我俩,几乎没人,更别提什么游客了。很快,本不太大的一座山,就被我们连跑带颠地给看了个遍。

    原来,这儿曾经是个道教胜地。山顶上有几个道观,一色的白条石砌成,虽不甚宏伟,却堪称精湛。

    最大的一座道观里,供奉着一位泥塑真人。真人的身上,披着件红斗篷;脚下,摆着几个瓷盘,里面盛放着“国光”苹果;旁边的地上,散落着一些硬币和小额纸币。

    我正打量着,富贵儿双手合十朝真人拜了拜,走到基座跟前,踮起脚尖,将那些零钱一股脑地划拉到一起,装进自己衣兜;再取下盘子,招呼我过去,拿起俩苹果,一人一个,用手擦巴擦巴便啃了起来——嗯,味道还不错!啃完了,把剩下的苹果分巴分巴,各自揣进了口袋。

    “这样好吗?”我疑惑道。

    “不管是佛还是道,都是心怀慈悲、普度众生的。咱现在遇到难了,他巴不得想救救咱呢!没事儿!”富贵儿笑嘻嘻地说。

    来时太仓促,谁都没带吃喝,兜里也没装钱;走了大半天的路,已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多亏有了这些供果垫一垫,否则,还真不知怎么往回赶。

    这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啊,关键时刻,有神仙雪中送炭!

    等我们下了山,推车往岸上走的时候,“天桥”两侧的海水已开始合龙,跳动的海浪拍打着卵石,越来越响。

    回到天桥镇上,我俩找了家小卖点,用兜里的供奉钱买了些饼干,就着苹果一阵狼吞虎咽,感觉身上有了劲儿,才蹬车回家。

    回到村子,天已经黑了下来。大人们正站在村口,焦急地等待着……

    03.

    一定要奋斗!哪怕是只看到曙光而永远得不到成功的果实,我也认了!
    ——富贵儿

    初中毕业后,我上了县高中,富贵儿则留乡务农。

    尽管如此,我俩依然保持着来往。每次我放寒暑假,或是周末回家,都要找富贵儿聊一聊。

    从那时起,富贵儿的嘴边便常挂着一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富贵儿和我只通了几封信。

    富贵儿在信里说:他与我之间,已经有了一条命运的鸿沟;我的头顶,已经罩上了一团耀眼的光环;他在劳动之余,每天晚上都坚持写作;他有个宏伟的梦想,要成为一名作家;他应邀去镜泊湖参加文学笔会了,镜泊湖的夜色静谧迷人,如同他的文字一样浪漫优美……

    有一次,富贵儿兴奋地写到: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伴侣,尽管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却与他心心相通,足以陪他共话人生。

    再后来,富贵儿说:有了钱才能拥有一切,他要抓住机会挣大钱;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令我惊愕的是,他甚至想到了贩毒。

    我大学毕了业,与富贵儿的联系就更少了。偶尔从亲戚朋友的嘴里能得知一些他的消息。

    听说,他结婚后有了可爱的儿子;儿子二、三岁时,他去俄罗斯干了几年劳工,挣了点儿钱,又回到了村里。

    又过了几年,突然听说金贵儿杀人入狱了。

    04.

    生活中的幻想多于现实,困苦多于幸福,往往得不偿失。聊以自慰的是,失掉的是铁,而得到的是钢,是纯钢。
    ——富贵儿

    辗转得知,被富贵儿伤害致死的,是同村的村民,名字叫李良友。

    李良友的年龄和富贵儿差不多,此人性格倔强,桀骜不驯。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儿。我还记得,有一天,吃过晚饭后,突然听到前趟街有打架的声音。循声觅去,发现和人打架的是李良友。

    围观的大人小孩儿已经聚集了很多,双方家长也都闻声赶来。很快,另一方被家人给拉走了;李良友的母亲和哥哥也拽他回家,他却双手抱定一棵树干,死活都不肯走,嘴里还不停地叫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给他妈气得直跺脚,干脆径自回了家,不管了。

    李良友个头比富贵儿稍高一点儿,狼腰驼背,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看人时总习惯歪着脑袋斜着眼。

    平时,村里人都知道这个人犯起邪来没完没了,谁都不愿轻易招惹他,能躲就躲,大老远一见都尽可能地绕着走。

    不知是因为什么事儿,那天,富贵儿偏偏与李良友狭路相逢,杠上了。俩人都属于那种打死都不服软的人。

    俩人动起手来,富贵儿渐渐占不到上风,眼看就要吃亏,便随手从衣兜里掏出把水果刀,想给自己壮壮胆儿,吓唬吓唬对手。可没想到,李良友一看,不仅毫无惧色,反倒不屑一顾。他使劲儿扯开自己的上衣领子,露出左胸,一边用力拍打,一边挺身迎着刀尖儿叫喊:“来!有种儿往这儿扎!谁不扎,谁就是狗娘养的!”

    也许,李良友是真的不怕死;也许,他也只是想震慑一下对方。不论他咋想的,反正富贵儿手里那冰冷冷的刀尖,到底刺进了他的胸膛。

    事后,村里很多人都私下议论说,富贵儿是为全村除了一害。

    李良友的父母兄弟姐妹们,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们没有给公检法施加过多压力,对富贵儿的行为也给予了一定的谅解。

    当然,为了救富贵儿,富贵儿的家人们倾其所有,对李良友的妻子儿女进行了民事赔偿。

    综合各方,法院最后判处富贵儿无期徒刑。


    上帝安排了一切,但仍有争取的余地。相信上帝是不会亏待他勇于进取的孩子们的!
    ——富贵儿

    算来,富贵儿在里面已经呆了近二十年。据说,多才多艺的他,在里面表现很好。真希望他能凭自身的努力,获得较多减刑,早日出来享受自由的阳光。

    还有个可靠消息,富贵儿的妻子一直都在等着他;富贵儿的儿子已成家生子,富贵儿当上爷爷了。

    祝福他们一家三代早日在家中团聚。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屯里人」富贵儿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glufk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