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穿上黄袈裟,
就能成个佛了,
湖上的野黄莺,
也能普度众生了?
人之一生的悲苦命运总能轻易的在瞬间改变,甚至是来不及回想,一切已经天翻地覆,无法复原。这样的改变在人的生活中不停的上演,上一秒生活还安居乐业,突然之间疾病发作,生命垂危,感慨生命这般脆弱,心里发誓,如果痊愈,必当倍加珍爱生命;本来悠闲的乘着小船,感受山间的曲高和寡,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阵狂风汹涌地驶来,一叶扁舟哪能抵得住这般摧残,所幸人没事,万事大吉,幸哉幸哉!斗转星移的情况屡见不鲜,关键是人的心态是否发生变化。
这些改变,或使我们明智,或使我们豁达,或使我们依然执着。不论哪样,都是一种佛意,对仓央嘉措来说,更是一种前生今世的注定。这种注定不可逆转,从生命的其实开始,早已和别的孩童有所差异,早就令天地动容。清新脱俗的筋骨,让仓央嘉措对于佛法更加的有灵性,一点就通,如果稍稍用功,很快超出旁人数十倍的领悟。
这是上苍赐予仓央嘉措的福祉,虽是福祉,可仓央嘉措却觉得是痛苦的桎梏,令其痛苦不堪。心中的烦闷是暴雨前的乌云,驱赶不散,甚至越来越甚。在布达拉宫的日子里,每日的诵念经文已是常态,全没有儿时自由自在的散漫,随着心的方向,每天坐着喜欢的事情,和青梅竹马的女孩儿玩耍,逗她开心,这是顶欢喜的事情。可是时光荏苒,转眼间他是高高在上的活佛,受十万人顶礼膜拜的六世达赖喇嘛。似乎是很大的讽刺,在仓央嘉措的心中,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凡尘俗子,应该像以前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年龄娶一个心爱的姑娘,过着平凡的俗世生活。
他常常这样想,但是他从没有在言语上表露分毫,这样的田园生活,他一直存在于心,这是他的美好天堂。其实,仓央嘉措多么的清楚,这件事情是绝对不可以说的,一旦说破必将引来杀身之祸。他像一个温顺的绵羊一样,跟随着高僧学习经文,打坐参禅,修炼心性。
看起来表面的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早就放飞在宽广的草野上,驰骋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整个身体是飘的,连同着思想,一起席卷在大涛大浪之中。
当管教他的高僧看到他心猿意马的模样,也只是连连摇头。
有日,屋外扫地的喇嘛不慎将一片落叶扫进殿内,飘在仓央嘉措的身边,仓央嘉措放下手中的佛珠,伸手捡起这片枯黄的落叶,心中不禁一番感慨。连落叶都可以获得自由,为什么自己却要在这殿堂之上,独享着无尽的凄凉。
心中百感交集,于是写下:
如果穿上黄袈裟,
就能成个佛了,
湖上的野黄莺,
也能普度众生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甘愿诵念经文,可是他也希望能够获得自由。佛在心中,哪里都可以参佛,普度众生,传颂佛经,弘扬佛教。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深闺大院之中呢?况且他身为六世达赖喇嘛,却是一个虚无的摆设,不能执掌政权,做着桑结嘉措的傀儡。这样的日子想来更加是难捱,不知道未来何时是个尽头。
在他十五岁举行了坐床典礼的时候,他便明白这一切的因果轮回。如果他不是活佛,没有举行坐床典礼,他现在可能还在乡下的破旧房子里居住,和母亲一起。年龄也到了成亲的时候,娶一个贤惠貌美的姑娘,过好余下的柴米油盐的生活。多好,多温馨,多简单。但就是这么简单到每一西藏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在他这里成为了虚妄,成为了幻想。
受着桑结嘉措的摆布,虽不至于有杀身之祸,但是一架躯壳让他内心拧巴的很,异常的酸涩。可是又无能为力,作为一个活佛,一个男人,仓央嘉措觉得自己窝囊极了。而他写的这首诗也正是他内心烦闷憋屈时候的抒发,不满。他以为这首诗写过就过去了,情感抒发后就结束了,谁知道竟然流传了下来,传到了桑结嘉措的耳朵里。桑结嘉措看到仓央嘉措如此心不在焉的修习佛法,简直是对佛的亵渎,恼羞成怒,便对他更加苛刻严格,让授教的高僧对仓央嘉措严加管教。
对桑结嘉措来说,拥有永久的执政大权是他一直渴望的。虽然新的活佛出现,他也不能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不然对他的权威是一种威胁。哪个人在欲望面前不是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他才在五世达赖喇嘛逝世后密不相报,让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消息藏匿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让仓央嘉措很难消去平常孩子的习气,成为一个摈弃贪嗔痴的活佛,安安妥妥的坐床修行。这无疑是牢笼,他向往自由,爱情,一切美好的事物,身在佛堂,心在天堂。而桑结嘉措虽然对他严苛得很,但是仓央嘉措偶尔的放纵他也能理解,只要仓央嘉措不闹出大事情,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在处理完政务的时候,看到坐禅的仓央嘉措,桑结嘉措内心翻起一股暗涌。他想到了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如果没有他,也不可能有桑结嘉措的今天。桑结嘉措是五世达赖喇嘛的亲身弟子,经常会替扁头聪明的桑结嘉措着想,教他一些在布达拉宫这个充满着政治斗争气息的地方,该如何安保自身,并且好好的活下去。当然离不开自己的佛教修养,还有对政治的敏感程度。桑结嘉措遵守罗桑嘉措的告诫,拼命的学习,最后获得不俗的成就。这让五世达赖喇嘛非常的欣慰,康熙十八年(1679年)亲自任命他第巴的身份,从此涉足政事。
在晚年的时候把桑结嘉措叫到身边。告诉他:“桑结嘉措,你勤奋努力,并且争强好胜,现在你对政事也逐渐的上手。我想让你主持一切的政务。”
桑结嘉措突然惊讶不已,忙问:“为什么呢?”
“我现在年事已大,况且我想要专心著作经典,了却我的一些心愿。”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说完对桑结嘉措摆了摆手,让他出去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简直是正中下怀啊,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布达拉宫金碧辉煌的外表,此刻在桑结嘉措的眼睛里格外的亲切。
虽然仓央嘉措现在年龄越来越大,但是桑结嘉措还未老去,拉萨的政务被他打理的仅仅有条,一直很稳固。想要把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拱手让出去,这比杀了他还困难。仓央嘉措是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可这也是五世达赖喇嘛的意思。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在布达拉宫,他给仓央嘉措最好的待遇,最高的级别,已经是对他的仁慈。
想到这里,他更加觉得妥贴了不少。
这未尝不是对仓央嘉措的保护。十五年的对他的流放,让他对政务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虽然这几年来一直有高僧辅助佛法,但佛法毕竟是仁爱的菩提心,而政治是冷冰冰的器械,稍不注意碰到了它,就会流出鲜浓的血液。
对仓央嘉措是好的,亦是坏的。在世人看来这高不可攀的布达拉宫,每日十万人朝拜的布达拉宫,让仓央嘉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有着至高无上的活佛身份,但是他没有任何的发言权,不参与政务,整日傀儡一样依附在桑结嘉措的权力之下,像个温顺的绵羊一般被人呼来唤去,让人摆布。
他开始想念他的母亲次仁旺姆,这个对他宠爱着的母亲,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怀念是会呼吸的痛,浓稠的化不开的夜晚,仓央嘉措的思念越加的厚重。
他经常听到母亲对他说:“阿旺是最可爱的孩子。”
他也会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他的母亲,反问她:“那我和你会永远在一起吗?”
“那是当然了,等阿旺长大了,我给你娶个媳妇,咱们三个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等以后有了外孙,肯定也会像阿旺这么可爱的......”母亲的一番话让小小年纪的仓央嘉措羞红了脸,彼时,他正对青梅竹马的卓玛心生爱慕。
是啊,他也正想念卓玛呀,这个让他日日魂牵梦绕的琼结女孩儿,你现在在哪里呢?仓央嘉措心里暗暗说,“如果你知道我在布达拉宫,你会来找我吗?”他心里总是对美好充满了期盼,但期盼之后总是无尽的感伤,也是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他不敢有过多的幻想,他只是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出去的话,他想去找达瓦卓玛,想要告诉她,“我一直爱着你!”
然而,仓央嘉措不自觉的低下了头,这样一个温顺的绵羊,怎么能够和老虎狮子抗衡呢?
月白如水的夜晚总是那么漫长,漫长的像是一个人的一生。想要逃避但是它总是如期而至,想要把它狠狠地撕裂,但是之后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给凄凉的夜晚多加几份凄凉,让思念多加些许荒凉,让盼望逐渐变成奢望。
仓央嘉措摸了摸披在身上的袈裟,和手里的佛珠,他才恍惚的懂得,他已成为六世达赖喇嘛。任凭他如何的挣扎,反抗,他依旧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唯有接受吧,接受才能让时光流逝的步伐加快。
仓央嘉措在佛的面前磕了个头,然后缓缓起身,微闭双眼,继续参禅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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