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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小说评介|《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孽海孤花,一世风情

白先勇小说评介|《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孽海孤花,一世风情

作者: 王栩的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21-03-27 11:30 被阅读0次

    文/王栩

    (作品:《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白先勇著,收录于《台北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

     白先勇在小说《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里写尽了一个“孤”字。这个“孤”字对小说主人公金兆丽而言,只道是一世风情,可堪悲凉。如此,走了二十年远路的金兆丽在自己四十岁这一略显尴尬的年龄上,嫁与有点根基的小业主陈发荣,“也就算她金兆丽少了点能耐了”。

    金兆丽可悲,却又不悲。她有过对男人刻骨铭心的爱,自己也被男人真心真意的爱过。月如与秦雄,两性关系中爱与被爱两段重要历程金兆丽都身受过、痴缠过、感知过。每一次都是一场灾难,每一次都让这个女人涅磐般重生。重生后的金兆丽,在曾经的对头和小姊妹带给自己的现实的冲击和世情的教诲下,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个“自己”在经历了蹉跎后的醒悟之际,将一丝丝内心的不甘化作悠远的回忆,曾经的低贱与挣扎、泪水与创痛在回忆里一幕幕闪现,构成了金兆丽笑中带泪、欲语还休的悲喜人生。

    这段悲中带喜、喜中含悲的岁月在金兆丽就要离开夜巴黎舞厅的最后一夜以主人公回忆的方式将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年的人事变迁呈现在读者面前。作者吸取了西方现代小说技法,“意识流”手法的运用割裂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将过去与现在的人物、事件在同一个时空维度里自由切换,重合出与金兆丽的个人经历相似相近却又未曾跳脱现在进行时态这一关乎当下的故事。

    金兆丽早年在上海百乐门下海,如今在台北西门町的夜巴黎舞厅成为著名的金大班,其中的辛酸在金兆丽怒怼童经理的泼辣言语里可见一斑。金兆丽第二天就要嫁与陈发荣,当晚是她在夜巴黎的最后一夜,童经理却只将金兆丽的薪水算到昨天。金兆丽大气的一句“今天最后一夜,我来,是人情,不来,是本份”,让这个在孽海摔打了二十年的女人在童经理面前成了骄傲的王者。带着被岁月淘洗的几已遁然无迹的辛酸,金兆丽于骄傲中在夜巴黎的最后一夜回顾了自己的往昔并且打量了一番将要开启的新的生活。

    回顾往昔在金兆丽忿忿然的内心活动中是对童经理的不屑,“眼看明天就要做老板娘了,还要受这种烂污瘪三一顿鸟气”。金兆丽的感慨容纳了底层女性遭受欺凌与轻贱的酸楚。就算自己修成了正果,也无法掩盖曾经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这种来自世俗的惯性思维让白先勇的文字耐读、耐品、于清淡中突显批判的真章。

    打量即将开启的新的生活让金兆丽内心柔软的部分在现实的冲击下变得决绝。这种冲击是过去的对头任黛黛的冷嘲热讽给金兆丽所带来的新的创痛促使后者拉开了生活新的一页。任黛黛下嫁棉纱大王潘金荣的时候,金兆丽刻薄过这一对“老少配”的新人。如今,当了老板娘的任黛黛反过来讥讽金兆丽“还在苦海里普度众生”。讥讽归讥讽,金兆丽对自身境况的度量则是清醒的。清醒源自于曾经的小姊妹吴喜奎的教诲。在金兆丽的意识流动下,当年的上海十里洋场,金兆丽与吴喜奎结成小姊妹,那几年在黄浦滩头扰乱了整个人间。吴喜奎后来嫁了个生意人,在家中设了佛堂,终年吃素念经,这一步,倒比金兆丽赶了个早。吴喜奎设身处地关于“是非”的叹息,让金兆丽心中一寒,对自身的度量也就成为内心决绝的铺垫。

    金兆丽被人爱过,这是大副秦雄的爱,爱的真心真意。白先勇以倒叙的方式设置人物的出场,这种方式有助于向读者交待,饱尝爱情苦果的金兆丽也收获过爱情的甜美。如果说在秦雄之前,金兆丽对月如的爱是一个女人对心爱的男子全身心的付出,那么,金兆丽在秦雄对自己的痴心与呵护下则沉浸在一个女人对幸福真切实感的触摸中。

    幸福短暂易逝,它最终在生活的暗礁上碎成齑粉,也让金兆丽作别爱的羁绊决绝的自然又洒脱。秦雄的痴情并非没让金兆丽动过心,可那应当是在十年前,那时的金兆丽“金银财宝还一大堆,那时她也存心在找一个对她真心真意的人”。白先勇带着家常式的真诚,亲和力极强的文字诉尽了生活背面的隐痛。十年后的金兆丽,因为仗义豪情的个性,手上的资财已所剩不多,这从她对朱凤的资助可以得见其对同行小姊妹的义举犹如常态。故而,当身家渐薄、年龄渐增的金兆丽听了秦雄要自己再等他五年的爱的规划时,唯有以苦笑宽慰这个男人的一片痴心。接下来的叙述,则是一幅极具画面感的送别场景。金兆丽有过一次送秦雄出海,“码头上站满了那些船员的女人,船走了,一个个泪眼汪汪,望着海水都掉了魂似的”。这场送别时的凄恻接驳上文金兆丽对秦雄的苦笑,为了日子的安定与平静,金兆丽狠下心来下嫁陈发荣。“秦雄那里她连信也没去一封”。金兆丽明白,唯有如此,才能断了秦雄的念想,虽属绝情,细思之下,却是为自身着想的无奈之举。“四十岁的女人不能等”。在这振聋发聩的呼告面前,秦雄,乃至于所有真正的男人,想必都能从白先勇的文字里读出一份对金兆丽的同情与体谅吧。

    随着金兆丽意识的流动,这个就要成为老板娘的女人也有着一个灿若骄阳的过去。上海百乐门时代的金兆丽,其风头的强盛在小说里作为一条暗线,隐于现在的夜巴黎那些台柱们背后,在白先勇对当下的描绘下,用文字烘托出一个昔日的盛况和繁华。小如意萧红美,夜巴黎的台柱,“那一身的风情,别说男人见了要起火,就是女人见了也得动三分心呢”。金兆丽的暗暗赞叹中,文字倏忽切换到了当年的上海。小如意虽然是个拔尖货,可是和过去的金兆丽相比,还差了一大截。小如意不过有着一身的风情,金兆丽却是风情一世,轰轰烈烈。

    在当下对昔日的烘托里,金兆丽有过万千风情,也品尝到了人生的三昧。朱凤,对一个夜夜来捧场的香港侨生,竟然认了真。从朱凤身上,金兆丽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这一段孽缘让金兆丽失去了自己与月如的孩子,也让人世的悲苦化作铁打的心肠硬撑着这个女人度过了二十年阅尽沧桑、厮杀欢场的蹉跎岁月。

    金兆丽用所余不多的资财又一次资助了同行小姊妹。安抚完被香港侨生抛弃了的朱凤后,金兆丽回到舞池,似乎又回到了她见到月如的那一天。那是月如第一次到百乐门去,就象这最后一夜,与金兆丽跳舞的这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跟月如一样,第一次到舞场来都会脸红。“大概她就是爱上了会红脸的男人”。孤苦的女人和单纯的男子,在俗尘浊世,不般配的两颗心竟至于有了彼此拉近的凝视。它是一个身陷污淖的女人对洁净的向往。月如,莲一般洁净的男子,象征一个光明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渠沟,只有芳菲。与洁净的男子依偎的一刹那,金兆丽“在别的男人身上所受的玷辱和亵渎,都随着她的泪水流走了一般”。

    泪水冲刷掉了金兆丽曾经受过的轻贱和不怀好意的玩弄,在告别舞池的最后一夜,她再一次与洁净的男子相依相偎,这一刻,自尊回到了她的身上。这朵孽海孤花,尽管有着一个不算完满的结局,却带着对人世的痴爱,在凡间走过这一遭,留下了她的悲欢,留下了那一世的风情。

    (全文完。作于2021年3月4日)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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