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妻

作者: 汪葆夫 | 来源:发表于2018-02-05 12:40 被阅读0次
    典妻

    典妻

    二爷娶二奶奶的时候,老河湾附近三乡五里的人都惊来,跟看西洋镜样,你拥我挤围着花轿转。都风闻二奶奶是老河故道方圆几里出名的美女,当凤冠霞帔的二奶奶出现在人前时,人们还是差点亮瞎眼。小伙子们眼珠子瞪多大,跟炮打的样,连唾沫都咽不爽利了:“我的乖乖,这不跟戏台上的娘娘样!”

    二爷家有几亩薄地,老辈子精打细算过日子,在村里算是富庶人家。到二爷这辈,养下个坏毛病,嗜赌如命,家道又紧巴起来,好歹吃穿不愁。娶了二奶奶这个大美人,二爷的心就收拢来,不再动不动老往赌场跑。人们都说:“成了家,就会过日子了。 ”

    保长梅善人是二爷的赌友之一。梅善人家里的不开怀,梅善人想儿子想疯,求问一游方瘸道士,有地有种不见庄稼立苗为啥?道士道:“乐善好施必有好报。”从此,梅善人在门口支一口大锅,天天向要饭的布施稀饭。经年,梅善人家里的肚皮仍平平不见动静,梅善人就把大锅捣了,大骂“瘸驴”骗人,只落下“梅善人”的名号。

    一日,在村头偶遇二爷,梅善人指着二爷鼻子笑骂:“瞧你那点出息,你还算个熊男子汉不?”

    二爷忙赔笑脸:“咋啦保长?”

    梅善人说:“娶了个娇妻,天天围着家里的转,也不往人群里扎了。”

    二爷道:“添一口子人,就添一口子人的事,不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会儿了,来去无牵挂。”

    梅善人撇嘴:“哟哟哟,好像只有你才结过婚似的,有种今夜黑喽赌一把?”

    二爷呻吟不语。

    梅善人进一步激将:“输赢不就是几个小钱,玩玩罢了。不敢去了?回家给弟妹商量商量?”

    二爷说:“怕你?还不定谁输谁赢呢!”

    头上来连赢两把,家里人来喊吃晚饭,被二爷骂回去。接着点子一路背下去,越输越想捞本,注是越下越大。身上的大洋没有了,就记账,后来,整本子都写满了二爷的名字。

    账房开玩笑:“二爷,你的书法倒是见长啊!”

    二爷早急红了眼,骂:“滚你娘的蛋!”

    梅善人笑眯眯地劝:“兄弟,今天你手气不好,就此收手吧,改天再玩。”

    二爷说:“不,天还早着呢。”

    梅善人打个哈欠:“不早了,快天亮了。况且,你欠的账连你家几间房几亩地全打兑上也还不严,你指望啥赌?”

    二爷愕然:“不可能!”

    梅善人高喝:“算账!”

    随着算盘子噼里啪啦的响动和账房的高声唱账,二爷头上漫汗下淌,上下牙捉对打斗。

    梅善人笑嘻嘻:“兄弟,把你家五间房子和8亩半地全抵账,还剩三万大洋码子,你还拿啥还账?”

    二爷傻眼了:“我……我只剩一条命……”

    梅善人嘶拉笑了:“人的命是属于上苍的,你有的不过是一具最不值钱的皮囊,死猫死狗都有价格,谁见过收购人尸的?”

    二爷恐惶地大哭:“我啥也没有啦!我啥也没有啦!”

    “不,”梅善人笑眯眯的,一字一顿地说:“你家还有一个宝贝……”

    天刚麻麻亮的时候,二奶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几个彪形大汉跟架一条死狗样,把烂醉如泥的二爷抬进来。梅善人的跟班二狗“啪”的把一张摁着手印的契约拍在桌上:“二爷把你典当给咱家保长爷了,走吧,享几天清福去。你肚子要是争气了,给保长生个胖小子,保长还把你还给二爷。”

    不管二奶奶怎样撕咬抓挠呼喊叫骂,几个男人跟抓小鸡样,把她拖走了。

    二奶奶一入梅家高墙大院,再也没有人见她露过面,整个老河湾都关注着这院里的动静——

    “这女人真个性,把头撞个血洞,死也不从啊!”

    “保长都六十多的老头了,人家才十七八,哪能乐意?”

    “不服不行啊,你该人家赌债,不还说不过去。”

    “典妻不像娶妻,谁娇贵你?天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还得伺候老的少的。一个不如意就往死里整,保长有的是法子,这女人身上没断过伤。”

    “二狗说,保长每次睡她,都让几个跟班抹光衣裳摁住……”

    “肚子好像真的大了,现在不怎么挨打了,保长还吩咐下人偶尔给点荤腥,毕竟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血。”

    “生了,生了,真的是个带把的,保长喜毁了!”

    …… ……

    二爷年纪轻轻身子就佝偻了,来接二奶奶回家的时候,低着头,连看二奶奶一眼也不敢。二奶奶面色蜡黄,表情木讷,一声不响的跟在后头,回了家。很多人家半开着门窗偷看,啧啧连声:“乖乖,过鬼门关了咋的?进去一棵水葱,出来一根杆草(谷秸)!”

    翌日,许多见过二爷的人都说,二爷的脸一夜胖了许多,还有几条血道子,好像鸡挠的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情似乎平复。梅善人家的小少爷都四五岁了,长得白胖敦实,眉眼俊朗,被一家人宝贝疙瘩似的宠着。人们私下里说:好窑皮果然烧好砖。

    忽一日, 二爷正在场中赶牛踹谷,好友三驴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快,保长把……嫂子摁在……谷地里!”

    原来梅善人一个人背着手在地里溜达,一眼看见二奶奶在谷地撅着腚割谷,不禁想起二奶奶诸般妙处,心旌摇动,看四下无人,过去挑逗。二奶奶想躲开,却被梅善人一把拉住:“装什么正经,夫妻一场,你浑身上下那一块我不找底?”上前就把二奶奶揽在怀里,按倒在谷地……

    寒光一闪,梅善人人头滚落一边,鲜血热热的喷了二奶奶一脸。

    二爷威风凛凛手拄铡刀,骂道:“狗杂碎,今日二爷不欠你分毫,绝不容你动我的女人一指头!”

    官府枪毙二爷的那天,二爷依然面带笑容,毫无惧色,却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情。大家都赞:二爷真是个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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