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无猜
我是一条狗。
我独自在田野游荡了一天,一只蝴蝶都没捉到。前些天,我最喜爱的小伙伴花花离开村子回去城里。花花临走前,用山茶花、绣球花和蓝雪花编了一个花环送给我。我带着花环蹲在旷野里,仰天长叹(吠),如果修辞允许一只狗吟诗弹琴,我必定会声情并茂地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我呆呆地蹲到夕阳下山,夜幕降临前,我爬上高高的山坡。据说城市的楼很高,站在村里最高处就能望到城市的灯光。我低矮的狗眼只看到黑茫茫一片田野,没有尽头,眼前浮现昔日花花撒泼打滚的身影。我难过地扯下野草,擦着泫然欲滴的狗泪。当月亮升上半空,草丛里虫子蟋蟀们睡去,我用冬青叶和忍冬藤编织好了一条围脖。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二狗看到我的围脖,告诉我一个消息:隔壁集镇有人正在举办一场空前热闹的围脖大会。他们将以送朋友的围脖来评断你的朋友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被贴上“好人”标签,将会颁发一朵漂亮的小红花。我的围脖只有单调的绿叶,我想要一朵小红花,缀在围脖上送给花花,嗯,肯定很漂亮。
我走出熟悉的村庄,带着围脖来到陌生的集镇。我找到那群人,在表格上郑重其事写上“赠花花”,就将围脖交出去展示了。不时有人走来向我道贺,夸我的围脖既漂亮又温暖。我正美滋滋的,突然有人在我耳边大声嚷嚷:
“凡参加围脖大会的,都是瞎了狗眼!远离集镇,小心病毒!”
我吓了一跳,心脏差点从喉咙跳出来。循声望去,口出狂言的是狂人。我拍拍小心脏,把它放回肚子里。作为一条散养的狗,我不把人话放心上,不管好听难听。就像狗吠之于人,除了远离就是忽略,更何况,那是有名的狂人(狗)。
一眨眼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很多动物,猪啦,羊啦,鹰啦,狼啦,围着我的围脖一阵乱叫乱嘶,一个个像被咬到尾巴一样。我纳闷了,他们明明不是狗,为什么偏要冒充狗来认领“瞎了狗眼”的骂话呢?
我叫他们不要围着我的围脖吐口水。他们不罢休,说我既然选择参加“围脖大会”,想让我的朋友当“好人”,就要分清楚好人和坏人。
他们说他们是好人,我应该和他们一起讨伐狂人。
他们当然没能说出好人和坏人的标准。
正如咬人的狗不叫,坏人也不会在脸上写上“我是坏人”。我没有听从“狂人”的话,也不肯遵照“好人”的指示行事。我吠了两声:“清者自清”“狗咬人不对,人咬狗更是堪忧”,就拿起我的围脖气哼哼地回家了。
我平静的生活搅乱了,像湖面投进一粒石子,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最后波涛滚滚席卷而来。我又好像真的感染了病毒,钻进死胡同里,狂躁不已。
狂人和“好人”积怨已久。对峙中,狂人越来越狂暴,“好人”戴上层层面具,装出“神”的模样审判鞭笞他人。
“好人”有一张面具,在攻击我时被我扒拉下来了。我亢奋地嗅着面具散发的气息,誓要顺藤摸瓜,刨地三尺,将“好人”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村里长老来劝我,说着似曾相识的“立地成佛”的话。我嗤之以鼻,有多少神仙菩萨, 就有多少妖魔鬼怪。人人都说“立地成佛”,却放任他人两面三刀,世上还有黑白之分吗?
这时候,狂人已经被“好人”拿着鸡毛令箭驱逐出去,“好人”的换脸表演还在继续,场场爆满。底下一群面目模糊的观众鼓掌喝彩,另有一群冷眼相看的人沉默不语。我耳边响起振聋发聩的声音,
“都是瞎了狗眼!”
这个声音在我的身体里震荡、轰鸣,最后像山呼海啸般喷涌而出。我认出那是我发出的。我一路疾呼,直到路过一面镜子,突然发现镜子里的我变成了狂人,不,疯狗。我以一己喜恶审判他人,不依不饶,和戴上面具的“好人”又有几许相像?
看着镜子里面目可憎的自己,我依稀想起当我还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时,我最喜爱的小球不见了,几天后有人告诉我小球是被土蛋藏起来了,我立即报告老师土蛋偷了我的小球。果然,老师从土蛋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球。土蛋内向不合群,有一双阴鸷的眼睛,大家都不喜欢他。老师当场狠狠批评了土蛋,他在教室里把头压得更低了。不久,土蛋转校了,土蛋妈妈来学校说小球是亲戚给的,土蛋知道我的小球丢了,想送给我,但一直没有勇气拿出来。
从那天起,我变成了一条狗,执拗地追寻证据,企图辨明黑和白的界限。可我怎么知道,在灰色的人心里,我们都是一半向佛,一半向魔。
沉默吧,当人们谈论真相时,他们谈论的往往是自己。当人们各自辩解时,看他怎么说,而不是听他说什么。
(自省中)
江湖策马 东篱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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