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板年代》22.高高的山岗上

作者: 苗术 | 来源:发表于2020-10-15 17:09 被阅读0次

    吃过晚饭,乔玉良还要去山上值夜。

    庄稼收获时节,生产队都要安排值夜,一是怕野物糟践庄稼,二是严防阶级敌人搞破坏,偷盗粮食。值夜两个男人一班,记工算分。今晚轮到乔玉良和陈大个。陈大个是给他爹替班,他爹年纪大,受不了山上的夜露。农忙这些天,陈大个从单位回来,一直在家里干活。

    陈大个打着火把来了,在外面大声喊乔玉良。两人收拾好碗筷,孟老师正在擦桌子。听说要值夜,孟老师就想跟他们一道上山。

    乔玉良担心她劳累,也担心山上路不好走,但她执意要去。

    “不过,”孟老师说,“等会我回队长家住宿,还得麻烦你送我下来。”

    “这个没问题。”乔玉良说。

    乔玉良拿了件衣服,灭灯锁门,带孟老师来到外边。

    陈大个看到孟老师,热情地打招呼。他们在镇上经常碰到,也算相熟。听说孟老师要去山上看夜景,陈大个借势吹牛,说青岗这片地方,就数我们团结九队地势高。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站在山岗上,能望见北京城呢。

    三个人说着话,就往山上走。

    陈大个举着火把前面引路,孟老师走中间,乔玉良打着孟老师的电筒殿后。

    夜色正浓,脚下有白日遗留的暑气,鼻子能闻到庄稼收割后的气息,田间有蛙鸣唱和,竹林有萤火闪烁。“山里的夜景真好啊。”孟老师由衷赞叹,“就像能听到优美的音乐。”

    夜景好是好, 山路却不好走。孟老师爬山不习惯,爬了不到一半就开始气喘吁吁。越往上越陡峭,磕磕绊绊有危险。乔玉良换到她前面,侧着身牵着她走,跨度大的地方拉着她上。陈大个也不断回头撒着谎给她鼓劲:“快了!快到了!马上到了!”

    孟老师也确实要强,中间乔玉良帮她打退堂鼓,要送她下山,她坚决不同意。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固执地说:“不行!我一定要爬上去!我还要看北京天安门呢!”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孟老师气还没喘平缓,就开心地总结:“这不,凡事就在于坚持!”

    值夜的地方,是山上一片背风的斜坡。较为平坦的那一块,搭了个窝棚。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放眼望去,远山近岭静卧在无边的夜色里,院落人家的灯光,零星点缀在山上山下。山风阵阵,时而习习吹送,时而一掠而过。不知谁家还在碾磨,循环往复的声音如怪鸟啸叫:“嘎叽——嘎叽——嘎叽——”

    虽是盛夏季节,夜晚上山却容易受凉。

    陈大个收来些柴禾,生了拢篝火。他边拨弄火堆,边冲着山野“呜噜噜”一通叫,乔玉良也跟着叫。这是表示值夜人上山了,以此吓唬不老实的野物,也警告企图偷粮食搞破坏的阶级敌人,不要轻举妄动。远处传来“呜噜噜”的回应,有人还还放了两声鸟铳,那是别的生产队的值夜人。上山值夜彼此呼应,心里多几分踏实,感觉自己并不孤独。

    篝火冉冉,白烟升腾。三个人坐在篝火旁,窜跃的火苗映照着他们的面孔,忽明忽暗。

    陈大个闲不住,又去向阳坡地的庄稼里,掰了几个早熟的嫩苞谷回来。他剥去苞谷外壳,用竹签穿了,在火焰边缘翻来覆去地烤,空气中散发出烤苞谷的香味。

    孟老师问他:“说好的北京城呢,我怎么看不见?”

    陈大个腾出手往北一指:“在那边,不过今晚阴天没有月亮,看不见。要不你国庆节再上来,能看到那边放烟火呢。”看他面不改色继续吹牛,孟老师和乔玉良都笑。陈大个却不笑,一边翻转苞谷,一边嘟噜着说:“北京城的人多幸福啊,国庆节放烟火。可怜我们农二哥,一年到头没个节,只知道脸朝黄土背朝天,死啦死啦地干活。”

    苞谷烤熟了一个,陈大个捏着竹签在旁边石头上敲打敲打,拍掉烟灰,然后把苞谷从竹签上扒下来,用苞谷壳垫着,递给孟老师。孟老师看了看乔玉良,拍拍手接过来。

    陈大个提醒:“吹吹再吃,烫嘴。”

    孟老师鼓起腮帮子,噗噗地吹,然后尖着牙啃了一点:“嗯,好香。”

    烤熟第二个,给了乔玉良。又烤了几个,陈大个自己也吃起来。陈大个嘴巴大,吃东西吧叽有声,像雨天过后滴答屋檐水。

    虽然刚吃了“思甜饭”,但在这山岗上吃烤苞谷,却别有一番滋味。孟老师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很是新鲜。她问陈大个:“我们在山上烤生产队的苞谷吃,算不算偷公家粮食?”

    “嗯!”陈大个摇头,“坡上值夜随便吃点,等于是个夜班饭,又不往屋头弄。”

    看他那认真样,孟老师和乔玉良又忍不住笑。

    孟老师又问:“听人说打下粮食以后,生产队都搞瞒产私分,是真的吗?”

    “嘁!”陈大个严肃起来,“哪有的事?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生产队的人恨你!”

    “对了。”孟老师忽然想起来,“你爸村史家史讲得可好,我们听了都深受教育。”

    说到这个,陈大个得意起来:“他那算什么,你是没有听过我儿子。老头讲的那些,我儿子都背得下来,学他也学得像。关键的地方还能添油加醋,讲得比他好听。”

    吃完苞谷,陈大个抽了根烟,说干一天活累,先去窝棚里睡了。

    篝火边剩下乔玉良和孟老师,周围突然变得很寂静。谁家碾磨的早已没有了声音,山上山下也已经看不见灯光,所有的人都睡了,似乎这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过了一阵,乔玉良打破寂静,叫了声:“孟老师。”

    “嗯?”孟老师转过脸来。

    “我想问你个事。”

    “嗯。”孟老师点头。

    “你说你以后哪儿也不去了,就在青岗过一辈子,是真的吗?”

    孟老师停顿一会,长长地出了口气:“我真是这么想的。”

    她手托着下巴,不再说话。眼神迷蒙地看着篝火的余烬,睫毛一闪一闪。

    月亮好像要出来了,天空中露出团似有若无的银光。身边有蟋蟀的叫声地响起,好像在远处,又像在近前。风在山谷里劲吹,荡气回肠,仿佛有个披着大氅的人在策马奔腾。

    夜深有露气,山风带寒意。乔玉良展开带来的衣服,给孟老师披上。

    孟老师看着篝火,好像没什么感觉。

    她轻轻地开口,用俄语唱起了那首叫做“小路”的苏联歌曲:

    “Вьётся ,вьётся дальняя дороженька,

    стелется задымкой горизонт。

    А по этой дальней по дороженьке,

    вслед за милым еду я на фронту。

    Замела следы его метелица,

    не слышать ни песни ,ни шаго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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