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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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在选择吃食这件事上向来都是很慎重的。神农氏尝百草的神话传说就是一个伟大的明证。在我的概念中神农氏不是一个人，他是我们万万千千祖先的累计。他们尝尽百草，食尽百肉，用生命告诉我们什么可食什么不可食。同时，也是他们反复辩证总结让食物有了显著的地域特色。我们中国人的饮食习惯不就经常被人用“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这八个字来概括么。从中我们不难发现，任何饮食都有不容忽视的地理因素，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便是这个道理。由于交通的便捷，在食物选择上我们早已不再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般艰难，但饮食的地方性依然没有改变。比如我前边文章中提到过“陕西人好食泡饭”，这一点在我的家乡长武也能找到影子。当然，这里的泡饭肯定不是我小时候最常吃的开水泡馍，而是最想吃的水豆腐。

豆腐作为一种拥有上千年食用历史的食物，分布地域之广不亚于任何一种主食，而豆腐的食用方法更是多到难以计数，蒸、煎、煮、炒，每一种吃法都有其妙不可言之处。然而，在我的家乡豆腐却有另外一种吃法，人们将豆腐点好之后不做任何加工程序直接食用。其美味所在，只有食用者脸上幸福的笑容才能完美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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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豆腐在家乡属于早餐，且往往是自产自销。因此，做水豆腐的人注定是夜行者。在县城附近有个叫做尧头的村庄，这里的鱼姓人家祖祖辈辈都守着这份传统手艺。凌晨三点，别人还搂着妻儿做着美梦的时候，尧头人就已经起床开始一天的忙碌了。

水豆腐的制作工艺虽然十分考究，其实跟豆腐却无区别。精选上等的黄豆或者黑豆将其洗净、磨碎脱皮，继而用温水浸泡一段时间，然后磨成豆浆过滤入锅煮沸，最后用浆水一点就大功告成了。水豆腐做的好与坏全靠这最后一点，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要严格把握时间，为了保证豆腐鲜嫩可口，点早了不行，点晚了也不行。

水豆腐之所以叫做水豆腐，是因为它在豆腐制成之后不压干水分直接食用。如果压干水分就成了我们日常所见的豆腐，所以水豆腐要比豆腐脑老，却比一般豆腐嫩，口感自然而然也就在这两者之间。水豆腐除了直接食用，另一种食用办法就是泡馍吃。这种吃饭有点像牛羊肉泡馍，将一寸厚的长武锅盔掰成小疙瘩交到厨师手里，只见厨师将掰好的馍倒入豆浆锅里煮开捞出来，挖上几片水豆腐，再浇上豆浆化开的盐，剜上一勺子辣椒，再重新交到你手上就可以食用了。与牛羊肉泡馍不同的是，与水豆腐搭配的锅盔本身就是熟的，个人依据自己习惯去掰便好，没必要掰成黄豆玉米粒大小。当然也不要太大，否则不好入味。

对于这种做法简单调味贫乏的食物，很多人都会质疑它的味道。然则只要一口，甚至只要一闻，你便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这水豆腐吃起来不仅有一股浓浓的豆香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麦香味，最特别的则是经过辣椒的调和这两种味道竟然十分鲜香。这种鲜香再伴上豆腐的细腻爽滑，未及入口就已满口生津，真正让人垂涎三尺。家乡人几乎人人都好这口，每天早上若能咥上一碗水豆腐，那下地干活才能有使不完的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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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水豆腐是家乡人不知花了多少个千百年养成的习惯，早已无法改变了。这一点卖水豆腐的人心知肚明。虽说做生意哪里挣钱往哪里走，但他们依然会给家乡划个片区再给各个村镇排个序，然后周而往复地循环叫卖。一个尧头村竟能将整个长武县的人全部照顾得到，让人为之感叹。

记忆中，我儿时水豆腐几乎都是在外婆家吃的。一则外婆家非但距离县城较近，而且离乡政府也就几步路而已。公家人多的地方销路就好，卖水豆腐的自然隔三差五就会去，不像我家一个月就来一两回，错过一次就得等十天半个月。二则家里穷。有钱就得花到刀刃上，只能去外婆家蹭，过个嘴瘾。记忆中只要听见水豆腐的叫卖声，外婆就会拿起一个大老碗出去买上满满一碗。有时候外婆正忙着做饭，锅上离不开人，便会塞给我一个大老碗和一块钱叫我去买。要知道儿时的我十分内向，不串门不走亲戚，最过分的是只要母亲不在场我可以一整天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一度外婆认为我是个傻子，常常劝解母亲不要把我管得太严，也不要老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在买水豆腐这件事上却异乎寻常，接到外婆递过来的大老碗我竟然是飞一般的消失，然后小心翼翼的端着满满一碗水豆腐回到厨房。

好些年都没有好好在家里呆了，这水豆腐却成了一块心病。去年春节外婆生病我和母亲回家在医院照顾老人，想着趁这个机会可以好好吃几顿水豆腐，谁曾想直到我返回西安也没有尝上。跟朋友回家一起去采访醮师王玉昌路过县城我顺路去医院看生病的外婆，朋友在街上溜达，回来给我说：你们县上的水豆腐不错呀。我反主为客地问了句：你们去吃竟然不叫我！朋友回：这里可是你的地盘呀。我竟一时无语，只是为再次与水豆腐擦肩而过遗憾。

外婆这断断续续生了一年多病了，前不久又摔了一跤，生活不能自理，母亲便回家去照顾了。前几日打电话闲聊，说：还是咱们这人实在。早上来了个买水豆腐的，她买了三块钱的不断给人说少弄点少弄点结果还是给了满满一大碗。

我笑笑说：不说实在不实在是另外一回事，这水豆腐我倒真是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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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走过了很多地方，吃过了无数地方的特色食物。我不能简单用好吃不好吃来对吃过的食物妄加评判，因为我知道在自己的血液深处流淌着一种家乡味道，这种味道是任何山珍海味都难以比拟的。儿时，我或许只是觉得水豆腐这般食物好吃，现在却发现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好吃”这两个字可以概括得了的。

天亮了，要干活了。咥一碗水豆腐才是真正的舒坦。

2015年12月6日于火烧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