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路》3之僵局

作者: 银鞍照肥马 | 来源:发表于2019-06-01 10:59 被阅读1次

    第二日 夜

    我来不及跳下车,只听到一声巨响,接着天旋地转,然后失去了意识……

    冬天的戈壁日照总是很短,太阳好像也惧怕寒冷似的,不愿在戈壁上空多做停留,早早就钻进了白茫茫的大地,像一个小孩子钻进了雪白的羽绒被里,不愿意露出身体的任何部分。日出到日落就如同一个倦怠的公司员工每天只是上班打卡应付了事一般。天边的橘红色渐渐退去的时候,就明显的感觉到气温逐渐的变得更低了。我与他对峙了一整个白天,我持枪的手早已冻得发紫了,我甚至不知道如果他现在过来夺我的枪,我的食指是否还能扣动扳机。我放下了伸直的手臂,曲臂端着枪,让手能缩进袖口里面稍感温暖。

    他提出要先将他的车里的油加满,因为这样可以防止我在车子拉出来后不给他汽油。非常合理的要求,我同意了。

    接着我打开了面包车的后备箱,拎下来一桶汽油放在了雪地上,向后退了两步,示意他过来拿汽油。在他拎起汽油桶转身向车子走过去的时候,我便在背后跟着他走,并保持三米左右的距离,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端着枪的手尽管冻得已经紫黑紫黑的,我依然无时无刻不用枪对着他,我从心里对他还是不能有一丝信任。

    他走到车后部,打开油箱盖,双手捧着油桶将汽油注进车里,而我则站在车子的左前门位置,倚靠着车门,同时依然用枪指着他。随着油桶的倾斜,桶内发出咚咚的声音,汽油被灌进了油箱。

    他斜过头看着我说了句:“有必要这么紧张么,我没有那个本事在你开枪之前夺门开车。”我没有回应他,依然保持着姿势,我见过他的身手,我要小心谨慎。

    加完油后,他将空油桶扔在了雪地上,盖上油箱盖,然后扭头看着我,接着头向后轮一歪,示意我接下来可以打爆他的后轮了。我后退了几步,端起枪向他的左后轮开了一枪。几乎是同时,轮胎发出嘣的一声巨响,随即轮胎周围的雪被炸起一大片,在空中形成了一大团白色的雾,掩盖了前半个车身。但这响声比我想象的声音要小得多,我本以为如此巨大的响声会有绵绵的回音,但是没有,空空如也的荒漠上,连扩散出去的声音也一去不回。

    飞起的雪团散尽的时候,我看到这辆车的一侧后轮已近完全瘪了,轮胎的侧面有一个大豁口,那是子弹斜着刺破了轮胎侧面后胎压引起的爆炸形成的豁口。接着,他走到车子后面,打开后备箱,熟练地取出一个备胎。我用枪口指了指我的面包车,他便将轮胎立在雪地里推向了我的车。我在他的后面像一个监工一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有任何异常,我就毫不犹豫的开枪。

    “千斤顶。”备胎装进车子之后,我对他说道。他看了看我,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笑,同时又走向自己的后备箱,取出了千斤顶放在了我的车上。之后我示意他站的离车子远一些,然后我仔细检查了他的后备箱,确保里面再没有另一个备胎,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确认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后,我将信将疑的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钢丝绳,一条五米长,约一公分粗的钢丝绳。这是穿越雪地必备的东西。我将钢丝绳扔在了地上,示意他将钢丝绳拴在两辆车上,而我则继续用枪指着他,监视他完成每一项工作。然而在他捡起绳子即将挂在车下的脱钩的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等等。”我脱口而出。

    “你的车子在前,然后我们一起向前拉出车子。”我接着说道。

    他忽然大笑起来,说道“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能坚持到这里了,你太谨慎了。”

    是的,从一开始与他遭遇,我就保持着高度警惕,绝不敢放过任何细节,因为这是我的最后一搏,我必须尽全力。如果他的车子在后面,我一旦上车那么他就脱离了我的视线,这很危险,尽管我想不到他会做什么,能做什么。但让他保持在我的视线里,我会更心安。

    他发动了车子,缓慢的开到了我的车前面,而我则跟着他一起上了车,并在后座上看着他,提防着他的任何异常行为。尽管他的车里跟外面一样冷,但空气中依然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副驾驶上的年轻警察歪着头,躺在那里,手还保持着捂着伤口的姿势,僵硬的躺在那里。那一刻,我确信了之前的推断,我的那一枪绝对没有当场打死他。

    我们下了车,他拴好绳子,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开始拉车。夜已经深了,天空中密密麻麻的星星清晰可见。

    我们各自上了车,我打开大灯,照亮了前面那辆警用越野车。借着灯光,透过前车的后挡风玻璃,我只能隐约看见正驾驶位置上他的头部和肩膀的轮廓。随着两部车子的发动机发出长长的咳咳声之后,车尾冒出了白烟,这感觉很像一个年迈的老人经过漫长无力地咳嗽,终于将卡在喉咙里老痰咳了出来。后半夜的戈壁温度太低了,我这辆旧面包车,能够一次打着火也是幸运。接着,我看见他的车子缓慢的向前,直到钢丝绳被绷直,并在空中抖动,抖掉了上面挂着的雪。

    随着前车一声鸣笛,我们同时踩下油门,两部车子同时在深夜的旷野中发出轰鸣,车轮卷起了高高的白色的雪花。随后,白色的雪花不见了,被卷起的是灰色的土和小石子,车轮也发出了刷刷的声音,车轮抓到了土地上。我感觉我的车头猛地升高了一下,紧接着我按了一下喇叭并踩住了刹车,车子从雪窝子里面被拉了出来……

    人在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就会犯错,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面临考试或者比赛的时候最需要的是放松,因为一个人放松的时候是常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往往会使你只专注于最重要的环节而忽略了其他的细节。现在,在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关乎我命运时刻,我就犯了这样的错误。我在脑海中一次次的推演,推演我如何利用他将车子拉出来,又如何甩掉他,或者干脆干掉他,以使我能成功的越过边境。但我太过于集中注意力在最重要的环节上,而忽略了其他的细节。

    是的,我犯了一个大错。而我的这个错误他可能早就意识到了,因为我从后挡风玻璃上已经看不见他的头和肩膀的轮廓了。他将整个身子缩在了座椅靠背后面,没有露出任何部位,看起来就像这辆车子根本没有驾驶员。

    现在,我的车子出来了,但是两部车子仍然被一条钢丝绳拴在一起,如何解开绳子,谁去解开绳子?我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麻烦!这是我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我犯下的巨大的错误!

    首先,他是一定不会下车的,他一定认为如果他这个时候下车,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开枪打死他,以免除后续未知的麻烦。事实上,我也真的会这么做,因为车子既然已经出来了,他就失去了任何存在的价值,尽管他提出的备胎方案听起来很可行,但是换做谁,都会选择干掉他这样更加直接有效的方案。

    其次是我,我更不会选择下车解开绳子,因为一旦我下车,他会毫不犹豫的踩下油门,连同这辆面包车一起拖走,尽管少了一个轮胎他跑不远,但足够他拉开距离换上我的车逃走了,最后留给我的只能是少了一条轮胎的车。也许我可以拉上手刹,但是在雪地上一辆开足马力的越野车拉动一辆拉着手刹面包车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在我去车前解绳的时候他也完全可以倒车撞死我。

    开枪就更不可能了,一把警用手枪,要穿过后备箱的钢板,再穿过两层座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事态再次陷入了僵局。

    夜里的寒气从车门的缝隙里钻进来,虽然车子一直没有熄火,但是依然能感觉到冷气不断的侵入。我们两部车子十分有默契的在这黑夜中一动不动,时不时的熄火,过了一会再打着,这证明了我们都没有睡着,但我敢说即使有谁在这时候真的睡上一会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尽管我们都太累了,但谁也不敢去赌一下对方是不是睡着了,这一赌,一面是自己的性命,一面是短暂的休息,赌注太不对等了。

    这一夜,我从未感到眼皮如此的沉重,疲倦总是在最安静的夜汹涌而来,不知道掐了自己多少次,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许我们这个时候拼的只是忍耐力,是精神的极限。天空的颜色由漆黑转成了宝蓝,渐渐地变成了浅蓝,在与地面的交界处慢慢的开始发白。

    这时,他的车窗缓缓的放了下来。车窗里飘出了阵阵白烟,随着外面的冷空气与车内空气的对流,在空中卷成奇怪的旋涡。接着一个被团成一团的烟盒从窗子里被抛出。我的神经一个激灵,赶快把从座位上滑下去的身子坐正了,并且活动了一下手指,握紧了枪。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要么烧干了油冻死,要么饿死,渴死。”他从车窗里喊出话来。“我有个办法你要不要听。”他接着喊道。

    “说吧。”我在犹豫了片刻后,扯着嘶哑的嗓子回答。我不知道现在主动权或者说优势在谁的手上,我只知道这样下去我赢不了,他的生死与我无关,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活着逃出去。

    “用枪!用枪打断绳子,这样我们就都能走了,你走远后,再把备胎和千斤顶丢下来。”他喊道。

    我没有回应,脑中在仔细的思考。我觉得这个主意似乎对我没什么危险,只要我不打光所有的子弹,至少保留两颗以用来防身,那么就暂时还是安全的。而且,在目前的情况下来看,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于是我将枪换到左手,放下车窗,对准车前面的钢丝绳,“砰!砰!”连开了两枪。不出意外,这两抢都没有打中。我将车门打开,左手扶着车门,右手持枪,半个身子探出了车子,瞄准在地上的钢丝绳,这个距离只有不到三米。“砰!砰!砰!砰!”又是四枪。其中两抢打中了,钢丝绳跳动了两次,接着又躺在了雪地上。明显的可以看到,钢丝绳上有两处伤,本来圆圆的钢丝绳被打出了两个窝,但并没有断,甚至没有出现抽丝情况。我高估了手枪的威力,也低估了钢丝绳的强度。

    “手枪根本打不断钢丝绳!”我冲他喊道。

    “那是因为钢丝绳太软啦!子弹吃不上劲!”他也扯着嘶哑的嗓子回答。

    “我把车向前开,把绳子用力拉紧,才能打断,相信我!”他接着喊道。

    没等我回答,他就把车子猛地向前一冲,我赶紧死死的一手抓紧车门,另一只手用小臂抵住门框,以抵挡突如其来的冲击。钢丝绳一下子被拉得笔直,冲击使得钢丝绳中间的部分在空中不停地颤动。他的这一下,差一点就把我从车上甩下去,我心里泛起了一股恶意,但此时的我又不能说什么。我拉紧了手刹,而前车也很有默契的加大了油门,我的车子在前车的带动下不停地晃动,感觉随时会在雪地上开始滑行。钢丝绳在空中绷的很直,就像昨夜拉车的时候一样笔直,我再次将身子探出车外,仔细的瞄准。但即使距离很近,我也无法在车子的晃动中轻易地打中钢丝绳。

    九二式警用手枪,弹容量十五发,刚才打了七枪,加上昨天的一枪,现在我剩下七颗子弹,按照我留下两发子弹防身的计划,我还剩五发的机会,最多是六发,只留一发防身。我静下心,集中注意力瞄准,一枪,两枪……

    我连开了四枪,只有一枪打中了钢丝绳,然而钢丝绳只是颤抖了一阵,子弹从绳子边缘擦过,绳子周围只是出现了抽丝,并没有断。这很正常,一根钢丝绳在自由状态下根本不会因为冲击而轻易的断掉,自身的形变会卸掉很大一部分力,就像我们要砍断某些东西时,往往会将其垫在坚硬的物体上,已使更多的力作用于物体本身,而不是被物体的形变消耗掉。

    只剩下三发子弹,我停止了射击。

    “你想骗我打光子弹,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们耗死在这,我也会打光子弹!”我冲着前面的车子喊道。

    “你冲着我车后面的拖钩打,比较容易打中,绳子有了支撑也更容易断。”他在车里喊道。

    我还有一发,或者两发的机会,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可以试试,这应该要比我之前打绳子的中部有效得多。

    我屏住了呼吸,对准了前车尾部的拖钩,那黑色的钩子似乎在我眼中被无限的放大,我甚至能看清绑在它上面的钢丝绳的每一个细节。

    “砰!”随着一声枪响,拖钩上崩出了一团火星。

    我打中了,不仅打中了拖钩,而且打中了绑在上面的钢丝绳。它被子弹打的钢丝炸开,在断裂处还有被烧黑痕迹,但遗憾的是,它依然没有断,仅剩的大约三分之一的钢丝依然坚强的拉着两部车子,使它们在这茫茫的雪地上紧紧地牵绊在一起,无法分开。

    失望之余,我的心里竟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许再一枪就能将绳子打断,而我依然可以留一发子弹作为最后的底牌。正在我犹豫要不要再来一枪的时候,前车突然加大了油门,将绳子拉的紧紧的,仿佛在催促我把握最后的机会,生死就在一搏。没错,生死就在一搏,何况我并不是赌光所有本钱,我仍有一发子弹自保。此时,我咬紧牙,不再犹豫,朝着拖钩又开了一枪!

    随着一声枪响,车子猛然一下剧烈的晃动,我的眼前闪过一团金属碰撞时产生的火花,接着一条黑影扑面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闪,甚至在它扑向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钢丝绳被子弹打断的瞬间,巨大的拉力突然松开,使得它猛烈的收缩,而断裂处像一条鞭子的鞭梢一样疯狂的扭动,同时向我补来。钢丝绳的末端以极快的速度甩在了前挡风上,将玻璃击打的粉碎,我的精神被突如其来的震击和巨大的响声震成了短暂的空白,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耳边只有尖锐的鸣响,嗅觉隐约能闻到金属被切割时的味道。短暂的几秒钟空白之后,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我的意识刚刚恢复,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白色的影子伴随着全马力嘶吼的发动机声向我迎面撞了过来。

    我来不及跳下车,只听到一声巨响,接着天旋地转,然后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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