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仆

01    哑仆

    桐城张家从商，是有名的大户，哑仆便是这张家的仆。

    哑仆也不是从小就哑的，她五岁那年贪玩去了一个荒废的院里，不慎落进了井里。井是干了的，哑仆落下去摔折了腿，在井底唤了一天一夜才被人发现。

    被救起后，腿虽是治好了，嗓子却从此废了。家里人嫌她是个哑的，便把她卖去了张家，从此，哑仆便成了张家的哑仆。

    张家人虽从商，却都没大多商人那种一身铜臭味的计较模样，反倒有着股文人的风雅，又都乐善好施，在这方圆百里名声都不错。哑仆入了张家也没被苛刻过，倒是众人见她年纪小，又是个哑的，看着可怜，便让她当了大小姐的玩伴。

    哑仆做着大小姐的玩伴，大了便成了她的大丫鬟，过得倒也不错。

    大小姐很是信任她，平日里的事物都交由她负责，哑仆也没辜负这信任，十几年如一日忠心地守着。

    到了后来，外头的人都晓得了张家大小姐和她的大丫鬟情如姐妹，平日在外头遇见了哑仆，那些世家小姐也会给她几分薄面。

    只是这平静的日子在上边派来的护卫队到了桐城后便变了模样。

    护卫队的队长叫华濂，他家里世代从军。他父亲是个团长，听说他这次来桐城，便是被家里送来历练的。华濂来了桐城之后很快就来拜访张家，张家特意摆了一个饭局来迎接，大小姐和华濂，便是在这时候见到的。

    华濂生得好看，因出身军人世家，也带上了些军人的气质。见了张老，面上恭敬谦卑，礼数周全，背却也挺得笔直。

    他这不卑不亢的模样，不光入了张老的眼，也入了大小姐的眼。

    年芳十八，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自饭局结束后，大小姐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长得可真好看，你说是吧？”

    大小姐学识不浅，可最后却也只用好看这个词来形容他。她的脸红扑扑的，虽是和哑仆说着话，眼神却闪烁着看向别处。

    哑仆点点头，手上比划着：需要我去打探一下关于他的消息吗？

    “不、不用啦！”大小姐的脸现在是彻底烧了起来，她慌忙的拿起本书，在手上胡乱地翻着，“这样多不合适，哑仆你先下去吧，我要开始做功课了。”

    哑仆点点头，正准备退下，却又被大小姐叫住。

    “等等，哑仆你还是去帮我问问看他的一些喜好吧！”大小姐像是豁出去地说出了这段话，便完全不敢再看哑仆了，发丝中露出的耳尖也泛着红色。

    从小被教导得内敛含蓄的大小姐，还是头一次做出这种在她看来都有些出格的事情。

    哑仆微微俯身，随后退下，独留在房中的大小姐却傻傻地发起了呆。

    她的脸颊还带着未散去的红晕，嘴角无意识的上扬，带着小女子的羞涩，和一见钟情的甜蜜。

02    青梅

    春去秋来，护卫队已经来了桐城半年，桐城的各方势力也大多承认了护卫队在桐城的地位。

    这半年来有所发展的不光是护卫队在桐城的人心，还有，大小姐和华濂之间的关系。

    大小姐第一次有了怦然心动的心思，心上人又对自己也有意，小女儿家的娇态衬着她那巴掌大的小脸愈加明媚。

    两人之间越来越亲近的关系自然瞒不过张家老小，但他们却也没出手干涉，本着顺其自然的态度。

    事情仿佛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哑仆心中总会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样想是不对的，哑仆想，华濂是护卫队的队长，出身也好，人又是一表人才，对大小姐也很好，自己该为大小姐开心才是。

      哑仆摇摇头，继续收拾着手上的东西，准备去绸缎庄领小姐上次订做的衣物。

    自己许是太过担心了吧。

    但有时，那些心底不好的预感，偏偏会成为不愿面对的事实。

    在热闹的街道上，哑仆小心地隐藏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容复杂地看着街道上一处售卖胭脂的小贩那。

    一个身着旗袍的女人左手随意摆弄着摊上的胭脂，右手亲密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

    这许是常见的一幕，除了那女人太过漂亮的容貌，以及，被那女人挽着的那个男人，正是护卫队的队长——华濂。

    哑仆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

    待那两人走远，哑仆才从角落里出来，随即加快脚步走向绸缎庄，她得尽快拿到衣服，之后回去告诉大小姐！

    哑仆的动作很快，但当她回到张家时，大小姐与那女人却已经碰了面。

      ——华濂带着那女人来拜访了张家。

      众人在大厅内有一搭没一搭地客套着，张老对华濂之前的那股热乎劲也没了，脸色都有些僵硬难看。

    大小姐从小就被教导得知书达理，即使是在这时候，她也做不出当众质问华濂这种失礼的事，只是那目光忍不住望向华濂，却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一个眼神。

      哑仆小心地来到大小姐身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小姐回头望向哑仆，双唇张张合合，眼眶微红，却到底什么也没说，起身向张父张母道了声身体不适，便领着哑仆退下。

      秋天的风有些微微凉意，平白带着股萧瑟。

    哑仆担忧地望向站在院中出神的大小姐，她知道，大小姐这是在等那个人出来给她一个解释。

      哑仆将刚从绸缎庄内取来的斗篷搭在大小姐身上，便不再动作，只站在一旁陪着。

    不多时，华濂便来了。

    大小姐像是没感觉到他来一样，兀自望着草丛发呆，华濂望了望大小姐，又望了眼哑仆，缓缓开口。

    那个女人是华濂家世交李家的独生女，从小便与华濂有婚约。只是华濂对她没有半分意思，只当是自己的妹妹，于是也没把这事告诉大小姐，只想找个机会自己回去一趟，把这个婚约取消。

    但近日李老生了场大病，现在正在医院，怕是时日无多，于是便让李小姐来桐城叫华濂尽快回去履行婚约，也好给李小姐找个托付。

    大小姐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知道华濂说完才转过身望向他。

    “你要娶她？”

    华濂脸色有些为难，却还是点了点头：“这事从小便定了，李老现在时日无多，我也不能在这时候提出取消婚约，我……”

    “那我呢？”

    华濂看向大小姐，她的眼眶还是红色的，带着哀怨和控诉。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娶你做妾。”

    华濂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却又有着些理所当然的施舍。

    华家是军人世家，望眼全国，华家的地位都不容小觑。而作为华家的夫人，即使是妾，也能让众人艳羡。

    大小姐却仿佛是自嘲一般的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华濂。

    “或者，或者你等我几年。”华濂看着大小姐这个样子有些慌张，双手搭上她的肩膀与她对视，“等李家恢复平静了，我便与她和离，回来娶你。”

    大小姐沉默地望着华濂的眼睛，心下知晓这一切也许就结束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相信：“当真？”

    “当真。”

03    离开

    华濂和李小姐第二日便离开了，他离开时大小姐并没有去送，只在房间里痴痴地望着窗外。

    哑仆有些担忧，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无言地陪在她身边。

    桐城送别的排场很大。华濂他来桐城后为桐城做了很多，这些桐城百姓都看在眼里，当他要离开时，基本上有空闲的人们都来了城门口。

    大小姐听着远远传来的热闹声，许久，缓缓开口。

    “哑仆，你说……我要等他吗？”

    哑仆望向大小姐，却没有动作。大小姐这时还看着窗外，她这一问，只是问她自己。

    新的护卫队队长很快来到了桐城，城里也渐渐没人讨论上个护卫队队长华濂了。

    一个月后，大小姐收到了华濂成婚的消息。

    时间飞逝，五年的光阴匆匆过去，大小姐还是独自一人，听着哑仆说着从外界听来的关于华濂和李小姐的消息。

    听说他们相敬如宾，是一对人人羡煞的夫妇；听说他们成婚五年，感情却不减当年；听说华濂专门在全国搜索宝玉，只为了在李小姐生日当天送她……

    但在他人口中深情如斯的他，在离开后却再没有与她联系。

    大小姐总是听着听着就开始低声抽泣，只是在那两人成婚五周年纪念日的这天，仿佛是不再压抑，趴在桌上大声地哭了出来。

    这五年的等待，仿佛在这哭声中都化作了泡沫，消散。

    那人终究不是她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