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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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大腿外侧长出了三枚鳞片。青黑色,坚硬有光泽。
起初,那只是几个红疹,碰到时会有刺痛,她当时没在意,连治皮炎的药膏都懒得抹。疹子起得蹊跷,消得也快,红肿褪下后,周围的皮肤角质化变硬了些,就像足底的茧,然而茧的轮廓日渐清晰颜色愈深,直到她发现那儿成了鳞片,比拇指指甲盖略大一些,拿放大镜观察,还能看到脉络分明的纹理。
她用指甲和镊子试着将其掀起,发现鳞片根部在皮肤里扎得很深,如果完全揭下来会很痛,但还是要拔的。她正在念大学,住得是四人间的寝室,洗澡用得是公共浴室,她不希望吸引别人异样的目光。
她准备好了医用酒精、碘伏、打火机、纱布、胶带和大量棉球,趁室友都去上课时,她请了假锁好门将棉球蘸了酒精擦在鳞片周围,受压迫时鳞片硌进皮肉里坚硬的触感和擦酒精后的冰凉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将镊子尖在打火机下转着烧了片刻,浸到酒精里冷却,“呲”一声后,估摸已经不烫了,她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像拔指甲那样开始拔。
她习惯了一个人应付各种事,长鳞片这种情况不同以往。查阅了很多资料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去校医院更是不用考虑,浪费时间而已。她父母都是医生,从小耳濡目染,医学常识她不缺。
唯一的缺憾是没弄到麻药。早料到去除这鳞片会很痛,刚拔掉一枚,眼看着鳞片根部牵连着皮肉然后撕开,她已是一头冷汗,好在皮肉可以被拉断。
拔第二枚时,鲜血在蜷起的腿上纵横交错,她已经尽量不扩大创口了,然而三枚鳞片是紧挨在一起的,呈等边三角形,拔茅连茹,痛得她一时忘了拿棉球止血,何况棉球蓄满酒精,涂在伤口上估计第三枚就没勇气拔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喘息,以平复拿镊子的手的颤抖。
三枚终于拔完,她抓起棉球抹去额上的汗,然后拿酒精一咬牙全倒在伤口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坐了大约半小时,她觉得自己大概能站起来了,于是起身试了试,最痛的时期已过,伤口上包着纱布,就像一次普通的外伤。“就说骑车不小心摔得好了,别人问到的话。”她想着,弯腰收拾满地的血棉球。
那三枚鳞片被她放进了信封里,当天晚上,她一瘸一拐走进了学校的理化实验室。把其中最小的一枚鳞片放在载玻片上,她试图用刀片切开,一次比一次用力,刀片偶尔划偏,玻璃被磨砺出尖锐的声响,而鳞片上只留下几道白痕,用手一抹浅得几乎不可见。割不动,她干脆用剪刀试了试,发现只能在鳞片较薄的边缘造成微小不平的缺口。
她再次打量那鳞片,实验室明晰的白光中,鳞片如蚌壳的内部,隐隐流光,放在电子天平上一称,不到一克。接着她分别往上滴了强酸和强碱,皆无效果,那鳞片色泽依旧,连重量都没什么变化。
她这才感到不安。这东西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然而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回寝室的路上,她感到两条腿都开始发痒,尤其是伤口边缘,一阵不安袭过心头,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慌,慌也没用,她反复回忆自己这几个月来有何异常,然而没有,除了偶尔熬夜,咖啡、茶之类的喝多了点,她也实在想不出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健康之处。而熬夜不算什么,周围同学朋友有不少是夜猫子。
去卫生间褪下裤子,她发现纱布边缘又起了一圈红疹。她知道麻烦大了。
一时间她将可以求助的对象通通考虑了一遍,却都被她一一否决了。
显然自己的状况不是普通疾病,而医院只能治疗普通疾病,告诉父母肯定无用,只会徒让他们担心。她异地求学离家甚远,也不想给家人添麻烦。
怎么办?父母无法帮她,显然朋友也不行,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问她这种问题,她也爱莫能助。她曾想过拿鳞片去找学校研究动物生理或肿瘤的教授,烦请他们鉴定一下这是什么或属于何类物种,然而她很快认识到自己的荒谬可笑——这东西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也不是肿瘤,她能指望鉴定成什么物种?就算鉴定出来,又有什么用?
还是考虑现实一点的问题吧,如果又有鳞片长出来……
一个月多后,室友已经习惯了她愈来愈频繁的翘课,后来她连食堂都不去了,只让室友带饭。
鳞片在腿上可怕地蔓延,当膝盖窝和鼠蹊部也出现鳞片时,若她走动步幅比较大,会切进尚未鳞片化的皮肉里,摩擦出水泡,然后继续起红疹,变为鳞片。她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敏感,更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察觉自己的异常,好在变寡言装木讷不是很难的事,她时常希望不被发现地消失在众人的眼中,化作环境的一部分。
夏天将至,她已经习惯了深夜时提一桶水清洗并观察自己身体的变化。用手抚过那些鳞片,她不禁想,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显然是无药可救了,如果无药可救的话……
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医学上的标本。可是如果只是她的幻觉,只是幻觉该多好,不是有种病叫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吗?她抱着膝盖坐在洗漱间的地上望过窗外的夜景,最近她时常梦见自己变成了嘴脸狰狞的怪物,背上有膜翅,在城市尖锐的楼宇间爬行,她甚至能感受到夜风在耳边呼啸,以及倒爬过大厅天花板那失重的巧妙感觉。
现实中比较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和别人说话时,似乎在渐渐失去辨识对方是男是女的能力。她的眼睛也在发生变化,看到的不再是人的面皮,而是一些发光的东西,就像她低头看自己鳞片未覆盖到的身体的一样。
而鳞片的覆盖处,和桌椅板凳墙壁一样,没有光。
……
她抖抖翅膀在晨风中吸收着光热,低头,在高耸的楼宇处发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悄无声息地拍翅而下,躲在屋脊后打量,虽然从人到老鼠在她眼中已没有区别,都是发光会动的小东西,然而此时她只觉得那两人异常眼熟,可是不知为何想不起来了。
那是她的父母,两周前,得到女儿坠楼身亡的消息。
唯有当初腿上那三枚鳞片时有作痛,提醒她曾经是人的往事,那三枚拔掉又重生的鳞片与周围略有不同,似乎是倒着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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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身为龙飘荡那么久,龙感到十分无聊。每日竟养成习惯,每到日落西山时就抓着某幢高楼的排水管道将脑袋搭在窗户边朝里望,偶尔会看到一个女孩子坐在电脑桌前,发呆或敲键盘,大部分都在看小说或聊天,至于聊天的内容——
Smile 12:39:36 我家今天买了一台丰田,但却给那个人开,我家的雅阁是属于我妈的,但后来也给了她开,我们现在根本就反抗不了他。我差不多两年没开过车了,我妹想我将车抢回来
Snowolf 13:17:27 小三好恐怖啊
Snowolf 13:17:37 你和你妈妈说 然后告诉你爸爸
Smile 13:19:43 车是我爸买的,也是他给她开的,我们都觉得我爸在一步一步的将我们的东西拿走,他总是出其不意的走下一步,而我们不得不接受
Snowolf 13:20:35 怎么能这样啊~!
Snowolf 13:20:38 太恐怖了!
Snowolf 13:20:55 你跟你爸爸好好商量呢? 就说开车对你很重要
Smile 13:23:10 我不知道怎样和他商量,好难
Snowolf 13:23:34 天啊 你是不是很难跟他沟通啊
Snowolf 13:23:42 你妈妈有没有考虑过离婚分财产?
Smile 13:23:56 我很少和他说话
Snowolf 13:24:15 多跟他说说话 温柔一点
Smile13:24:32 不会离婚,所以也没分财产
龙静静地看着那女孩时而握拳,时而端起水杯猛灌一口,觉得活着真好,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女孩的家中人似乎比较多,一个男子,两个成年女子,一个老点,一个年轻点,年轻点的还抱着个吃奶的孩子。一家人围一桌吃饭似乎也相安无事。
龙渐渐找到了规律,那女孩子只在周末回来,回来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个房间里,跟踪过她一次,发现她在城市周边一寄宿学校念书。她还有个弟弟,时常在她房间的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一次突然回过头来道:“姐,我知道‘那个人’是第三者,你恨不恨爸?”
女孩子一愣,发现弟弟说完又扭过头去了,默了一会儿她在屏幕上打:
Smile 23:17:29 我弟刚才跟我说他知道那个人叫第三者,还问我恨我爸不,现在的小孩好早熟,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就看电视去了
Snowolf 23:17:48 你弟多大?
Smiley 23:17:57 10岁左右
Snowolf 23:18:01 。。。。
龙见他们的对话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将视线调到电视机上,看一看自己许久许久没有看过的电视,却发现那些节目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仙啊侠啊,一帮怂男贱女或蠢男骚女或以上四种属性任意组合出的男男女女按既定情节折腾,龙无语地将视线调到女孩子的屏幕上,发现她在看小说,什么《泡……夏》。
龙的视线很好,但这会儿宁可自己的视线不要太好,纵然天生冷淡这会儿当它看到小说中第N次出现男主从直升飞机上下来时,也忍不住揪自己的胡须哀叹这世道怎么了,它想在世界中心呼唤常识呼唤智商!知不知道直升飞机不是哪儿都能停的呀?
于是它又将视线调到电视机上,发现终于换了频道,可惜是《走进科学》,龙感到一阵虚弱几乎要从窗台上掉下来,它宁愿换前面那些男男女女的节目,至少那些东西脑残得不是太曲折离奇。
虚弱……龙感到自己饿了。
它从高楼的玻璃上看过自己的形象,然而这形象也只有自己能看见,换句话说,别人看不见它。
龙拍翅而起,发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挽着一小女子走出楼道,哦~~是那女孩的爸爸。龙眨眨眼,用指甲拨动了一户人家窗台边的花盆。
“嘭”地一声,然后是女子尖利地叫:“啊——”
……
龙这才觉得刚才心中积压得郁闷一扫而空,它摇头摆尾,直飞云霄,将夜幕降临灯火辉煌的城市甩在了身后。
晚风习习,龙趴在楼顶上发呆,却发现楼顶上,它的地盘里,多了一个人。
跳楼的?
哦。
龙将眼皮垂了下去继续发呆。
却听得脚步声逼近,一个冷硬的声音传来:“你好四百八十三号。”
龙打量了那人一眼,发现对方笔直地站在面前,如一柄穿肠利剑,发呆的大好心情顿时就去了一半,不由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知道你杀了人么?”
“嗯。”
“按我们这里的规矩,只要杀了人就不能在让你自由飘荡这么下去了。”
“哦。”
“所以要你重新投胎去。”
“嗯。”
那人纵是涵养再高这会儿也忍不住了,一把扼住它的咽喉道:“看清楚没有,我是屠龙者,你不怕我把你碎尸万段么?”
龙眨眨眼,嘴角开始流口水,那人慌忙跳开,厌恶地直甩手,气却还没消:“不怕么?”
“怕啊。”龙舔了舔嘴巴,继续趴着——前世为人它就有个习惯,能躺着绝不趴着,能趴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站着绝不……能站着还绝不什么呢?似乎站着就是底线了吧。
那人掏出一块帕子细细擦好手,道:“看你这么恶心,所以我决定……”说到这他冷笑了一下,龙发现他笑起来时,眉眼间都是诗,既而感到脑门一凉。
那人收了剑道:“把你劈两半带回去,省得作怪。”
被劈两半的龙两只眼遥遥相望好不孤单。一路上听得那人絮絮地说:“还是把你扔古代去,那会子人比较蠢比较简单……”
人什么时候不蠢了?龙这样想着有点儿困于是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挂在屋脊上,身下是带青苔的瓦片和茅草,它分开的两只眼各自瞥了那人一眼,却听那人道:“屋里有俩个人要死了,等他们一死你就钻进去,然后就没我事儿了,知道么?”
从茅草的缝隙中龙发现里面有个穿长衫的人,正站在凳子上,将房梁上的绳子套进脑袋里。
原来是上吊啊?
虽然鼻子也被劈成了两半,但龙还是能闻到屋里一股药味,幽暗的油灯边低矮的木床上躺着个人,大约是个女的,一脸枯黄已经死了。
龙的两半身体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应该有一半先占那个女人尸体然后活过来,不然的话,谁把被套住脑袋的另一半放下来呢?
然而这两半身体颇有争执,都不愿做那女人,因为前世已经做过女人都想换个花样,却听一声凳子倒掉的闷响。
“是时候了。”身边的屠龙者指着一半龙命令道,“你,下去,做那女人。”
那半龙不理他。
屠龙者大怒:“你下不下去?”
依旧不理他。有种你继续劈我啊,再劈几刀正好凑成一桌麻将,甚至劈个足球队出来我都没意见。
冷风飕飕地吹,一片寂静。
……
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够好,屠龙者口气终于放缓:“放心,再世为人前,我可以教你们一些谋生技巧,比如……”他抽出剑,用手一指,月光下剑幽幽地换了颜色,如美玉蒙尘。
两半龙都不为所动,因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看不出来么?”屠龙者将剑拿近了些,“我把它变成了银子做的,知道什么是银子吧?啊?”
龙漠然。
屠龙者有些丧气:“我知道你们在想为什么不是金子吧,如果随意变金子的话实在容易乱套,所以你们就将就吧,这地方银子更好使。”
说完他抓起一半龙在它耳边念叨了两句,之后道:“这是口诀,记住了?”
龙残缺的嘴巴道:“银子太重,不好拿。”
屠龙者挫败地抓抓头,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最恨被质疑,只好在那半龙耳边又叨咕了几句:“第一句是变银票的,第二句是变珍珠的,第三句是变玛瑙的,第四句是变翡翠的,这下行了吧!”
这会儿没等那半龙有什么反应,他低手一摁,“嗖”地一声,那半龙就从屋顶的破洞滚落下去,在幽微的灯火中消失不见了。
床上的女人忽然一阵哆嗦。
屠龙者满意地笑:“现在轮到你了,去,做那书生!”
……
一脸病容未消的女人伸了个懒腰,发现书生吊在那儿直蹬腿,不由慢悠悠地走过去:“要帮忙吗?”
被吊的人当然说不出话,女人慢悠悠地搬了凳子放在他脚下:“别激动别激动,慢慢来嘛。”
书生好容易着了地,干呕了会子,忽而转过脸调笑到:“娘子~”
女人一笑揪了他耳朵:“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我不清楚!再嘴贱老子把你变银子!他没教你吧。”
书生这才老实了。不得不承认世上有三种人不能惹,有钱的,有权的,和有本事的。
过了半晌才道:“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呢?你看咱们毕竟是两个……”他想说“人”,但想想又觉得不那么妥,于是望向对方,对方自然已领悟了他的意思,道:“名字这东西无所谓的,你张三我李四好了。”
张三李四,嗯,就这么定了,管他呢。
……
第二天,晨光乍起明媚非常。
张三和李四在街头东张西望,听街上一年轻女子跟在一男子身后呼唤:“赵郎赵郎。”
李四忽然对书生张三笑道:“你好啊,张郎~”
“……”
书生苦着脸继续走,李四在身后一扭一扭地跟随并且大笑,蜡黄的病容趁着她心无旁骛的笑有种古怪的违和感。
这初来的世界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心,车马偶尔擦身而过,听得车上的人大声喝斥:“闪开闪开,眼晴瞎了,土包子,轧了你们也白轧!”
“土包子?”李四瞪大了眼,“是什么东西?”
书生张三想了半天,觉得脑子不比对方好使,毕竟被劈开过有损伤,于是试探着回答:“土捏得包子?”
“那不是很难看?小笼包还是不错的。”
“唔……”两人一路跌跌撞撞终于眼见了一幢酒楼下,车门打开,下来一华服女,一身翠雀流金大氅,裙边一圈粉莲,相比之下,张三和李四觉得自己确实一身泥土。
酒楼上一片喧哗,唱曲儿的行酒令的说书的人声鼎沸,那华服女在一男人面前坐下来,轻声抱怨:“真是的,家里不好么?偏跑到这里来喝酒,闹哄哄的。”男人笑了笑说:“有空也出来玩玩嘛。”提起壶给她倒了一杯酒,又叫小二,“给夫人上菜。”小二颠颠地跑过来:“夫人请吩咐。”
女人掩住了半张脸孔:“先上茶吧,这些天嗓子不好用,吃不得酒水。”
“那没的说,我们店的铁观音,是卢阳城最出名的,夫人您尝尝看就知道了。”
李四急忙向小二喊:“先给我来一壶铁观音。”
“哎哎,好。”
那女人看了李四一眼,眼神冷漠:“再来一盘九炙鸭舌。”
“给我来盘九炙鸭舌。”
小二只能向李四傻笑:“好……呵呵……”
“木爽乳鸽。”
“木爽鸽乳。”张三在旁边捅李四:“是乳鸽。”
“好想把筷子变银子啊。”李四诚恳地提醒他。张三立刻就不出声了。
那女人仍在要菜,旁边的男人一直在拉她的手。李四淡淡地向小二说:“不管啥东西,照式给我来十份,就别往桌子上端了,拿到楼下去喂狗。”
那女人拍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面上:“乡巴佬,头一次进城吧,跟你姑奶奶学,也不看你长没长那张脸。”偌大的一个厅堂渐渐静了下来,人们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李四笑了,张三很狗腿地地旁边给她抚背。
“张郎啊。”
“在。”
“她说我土包子,乡巴佬,这可怎么办呢。”
张三诡谲一笑:“那好办,咱们把她买过来,也调教成乡巴佬好了。”
那女人秀眉一立:“你们说什么?嘴巴放干净点儿!”
李四点点头看了张三一眼,彼此自然心有灵犀,张三瞟了那女人的男人一眼:“开个价儿吧。”
男人一怔:“啊?”
“你夫人。多少钱?”
“她?”男人被眼前的情形弄得摸不着头脑,“她不卖的。”
张三很不耐烦:“两千两白银卖不卖?”
那女人怒极反笑:“就凭你们能拿出两千两白银,我倒要从这楼上跳下去!”
李四并不跟她计较,随手掏出一堆钱票,往桌上一丢:“原票,带水印的,做不了假。若嫌不够,我再给你添一千两!”
男人的眼光渐渐发直,目光缠绕在大把的票子上不肯离开,那女人信誓旦旦的表情也有些慌了,猛地站起身来说:“你们再敢这样无礼,我要报官了!”李四向那男人微微一笑,他抬起头来,看着她从兜捧出一弯碧绿碧绿的东西,平静温润的冷光:
“冰种翡翠贵妃镯。”她把镯子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什么来历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师傅说换三五个卢阳这一类的小城池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那男人伸出手去想碰触它,原本混浊的目光已经夹杂着狂态,女人抱着他的胳膊,似乎不想让他碰到那不可抗拒的诱惑,但是太近了……太近了……
“三五座城池……我不过想要你的老婆……”这么的近,只要稍微点个头,他就可以从此富甲一方,再不用唯唯喏喏的缩在这小酒楼的角落里了,至于女人……个把女人算什么呢。
“怎么样呢?”
“我……”“三郎……”那女人声音焦急,“三郎,你莫听他们的,当初我嫁与你,是你求了三次婚才好不容易求到手,我们新婚才一年,你难道就都忘记了么?再说他们来路不正,谁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犯过官非,到底是真是假呀……三郎,你不要犯糊涂……”
但男人的眼光却始终不肯去看她,她反复叫他的名字。“我求了三次婚……”男人低声开口,“你也知道——我求了三次婚,不过是因为我没有更多的钱,你眼睁睁的看着你家里人,尤其是你那老娘,对我百般刁难也不阻止……”
“我……我以为你……”
“你以为什么?不过是盼着赵知府家的公子来向你求婚,一看没了希望,这才低头嫁给我,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女人如遭雷轰,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丈夫。
男人一把抄过镯子:“东西我要,票子也留下,至于这个女人,你们拿走就是了,不过她娘家人厉害,当心把你们也吊起来拿荆条痛打……”
女人尖笑一声:“哈哈哈,你不用担心,你们谁都不用担心了……”她跌跌撞撞的跑到楼台上,“我这么天真,以为三郎你是真心待我,我也抛弃了嫁入豪门的妄想,一心一意想与你厮守一生,原来这份情义都抵不过千两白银,三郎,三郎,你好狠的心……”
她纵身往楼下一跃,砰的一声巨响,碎裂的声音,恰如土包子掉在了地面上摔碎了。
男人揣着一怀的钱扑到栏杆前,痴痴呆呆地盯着楼下面,忽然间身后一片混乱,众人才刚回过神,叫的叫,喊的喊,男人看着眼前这一切,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梦里,他目光转到李四脸上,突然间醒悟了:“是你……都是你!我掐死你!”张三抬手一搡,他摔倒在地上,又扑过来:“妖怪……我杀了你……”李四夹起桌上的红烧肘子尝了尝说:“嗯,不错。”
在众人的混乱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在女人的尸体前站定,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看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恍然大悟:“死了啊……”楼上一堆看热闹的人顿时绝倒。
张三过来对女人的尸体道:“大热天的不要这么大的火气,平一平心,静一静气,总生气怎么行啊,做人的路还远着呢……”李四望向他,张三一笑道:“屠龙者没教我怎么变银子,不过教了我这个……”他在女人摔碎的额前点了点,女人居然随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张三大笑:“来来来看戏了,有钱的赏个钱场,没钱的就请赏个人场……”诡异的情形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除了风吹过女人染血的裙摆的声音,整个酒楼静的如同要死去一般。
李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子,砸到女人头顶上:“不错不错,老子赏你。”张三摇摇头:“太少,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嫌少?李四想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正要掏银子,酒楼上的男人忽然冲下来掐住了那张三的脖子:“你个妖魔,拿我的女人当什么……我杀了你……”
“嚯,啥道理?许你卖她,还不许我让她动弹会子。”张三随手一拂,行云流水般在女人的额前上弹了一下,女人似乎是大梦初醒,停了动作,呆立当场。男人和她遥遥相望,仿佛是隔世的情缘。
李四走过去对她女人道:“他已经把你卖了哦。”
“我知道。”女人裂开的嘴角吐出声音来。
“你知道啊?”
“我知道啊。”
“那太好啦!”两女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话说,”李四笑道,“幸好有马车,不然两千多两白银拿着还不方便呢。”
“哈哈哈哈,有车真方便……”
“我说你真有先见之明啊,怎么就能想到……”
“对啊对啊……怎么就能想到……”
说着说着着,两女人勾肩搭背向前走去,张三跟随,笑声在白日的浮尘中越传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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